折腾多时,已到傍晚时分。晚风渐起,暑气渐消,清清凉凉让人觉得十分舒服。茶楼客人尽去,瞎子似乎意犹未尽,迟迟不肯起身。但茶楼向来是广揽四面八方客,不拒南北西东人,木羽只能陪他坐着。
瞎子道:“小兄弟真的不试试?”
木羽道:“在下从不测命。”
瞎子道:“你是不信?”
木羽笑道:“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从来命运由自己掌握,顺势而为而已。再说在下性子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纵然知道运势如何也是徒劳。”
瞎子哈哈大笑,道:“人们只道人定胜天,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自强之道。殊不知天命就是让你自我折腾,自我造成悲剧。也罢,顺势而为,事必可为。就此别过,若有缘,下次想必兄弟定不会拒绝。”
说罢一摇铃杵,起身便走。边走边唱,道:“从来命不由天定,破天改命反是命。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尘世多少凡夫笑,自古英雄无善终。”
声音飘渺嘶哑,如泣如诉,转瞬不闻。木羽喃喃念着瞎子留下的话,突然想到那晚杨老爹留下的十六个字。
“道法自然,从容择变;顺势而为,事必可为。”而刚刚瞎子的话中亦有“顺势而为,事必可为。”八字,莫非瞎子是为了杨老爹而来?木羽知道杨老爹是位隐世高人,但对其人却一无所知。木羽识得杨老爹时年纪尚幼,那时他蒙杨老爹收留过一段时间,也曾向他学过一些粗浅功夫。后来木羽浪迹江湖,再回龙陵只是半年前的事,他心中茫然,亦没什么熟人,便同杨老爹毗邻而居,这也只是几个月光景。
了解一个人其实几个月已经足够了,但木羽却愈发迷惑来。杨老爹沧桑,神秘,深藏不漏,在此间穷乡僻壤蛰伏定有重大图谋。杨老爹走后木羽就一直在这茶楼呆着,一者是因为他确实没地方可去,二者他也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事——近来不断有神秘人夜探江湖小栈,而因为江湖小栈木羽也成为了被盯梢的对象。这种刺激引起了木羽的好奇心,这是浪子的心。所谓浪子指的就是那些心无根的人。
风无定,云无常。心无根,寂寞飘零。
树当然有根。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这棵树的根肯定深深扎进了大地,因为树干凌云,直刺苍穹。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据说每棵树埋在土里的部分都比人们所见的部分多得多,尤其是那些凌云高木,栋梁之才。
木羽躺在树顶,树底下有江湖小栈。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江湖小栈本来可以俯瞰全城的,但这棵树似乎可以俯瞰一切。木羽居高临下,盯着江湖小栈。
晚风似水,皓月如潮。
西南天上一颗扫帚星拉着长长的尾巴,在明月光辉下越发淡了。
夜很静。木羽静静躺在月光下,一直在胡思乱想。
阔别龙陵十二载,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听到一个信息:许多江湖人物和帮派甚至九城和天府王都的人都向龙陵涌来。这滇西边陲小镇究竟有何魅力?龙陵虽然是故乡,但木羽觉得很陌生。
既是故乡,轻车熟路,所以木羽比一般人都来得早。四处打听和探寻都毫无结果,所以他只能以静制动,他能找的人也只有杨老爹。找到杨老爹之后,他又发现老人神秘莫测,处处透着古怪。他查过老人的过去,但几乎一无所获。唯一确定的就是杨老爹一来就在这里开了间小茶楼,然后在茶楼前栽了一棵青树。如今当年的树苗已是参天凌云,杨老爹也突然消失。莫非他在这开茶楼就是为了监视龙陵?莫非他一直在等?莫非他有什么重大图谋?木羽努力把同杨老爹接触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莫非觊觎江湖小栈的人都是针对杨老爹?
最近几天来到龙陵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气氛空前凝重。木羽也知道一个信息:天雨之交,龙神再现。届时乾坤图之谜将会彻底揭开。木羽怔住。
乾坤图?这个流传了两千年的迷难道和龙神传说有关?然则龙神的传说只是当地的神话,这也只有七百多年的历史,而这个传说被外人知晓也只是两百年前的事。当时乾坤盟始建,开三阁而定九城。当时的太史公在《大乾坤志》中记载:“龙为四灵之首,龙神现,天地风云更迭,乾坤或有大变。”仅此一句,如何会和这穷乡僻壤扯上干系?
木羽不解,他已决定出手。
风渐紧,月渐明。
此时正当月中,月明星稀,寂寞冷月霸星辉。
木羽在等,守株待兔。他遥遥望着龙陵城。夜孤寂,万家灯火暗下,只有迎龙阁灯火兀自阑珊,那是龙陵最大的客栈。客栈辉煌华丽,和龙陵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并不搭配,但每个人都喜欢那里,就像人们喜欢到江湖小栈一样。
每个人都知道客栈的大掌柜罗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几十年来,受过他的恩惠的人不计其数,他确实福泽着小城。木羽见过罗老爷子,白白胖胖、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他确实是个有福的人。此外木羽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罗老爷子也很神秘,深不可测。木羽经常把他与杨老爹对比,这两个神秘的老人,一穷一富,仿佛定海神针,镇着这小城。
一朵乌云拂过银盘,大地昏暗下来。木羽精神一振,仔细看着脚下的屋顶,果然屋顶上一团黑影猫一般窜出,几个起落,闪进楼顶的小屋。木羽却不急着跟上去,只是紧盯着西角屋檐。此时月光既暗,大地变黑,但那里却有灰蒙蒙一团,和月光呈同一色调。
约莫一盏茶时间,小屋中人影一闪,一条灰影自月光下射出,直扑向东侧。小屋东侧是条河流,河流那边即是小城区。一排垂柳列在河岸,微风拂过,幽幽有声,同流水潺潺之声相应。这时西侧屋顶也有一条人影一闪,蹑了上去。
木羽微微一笑,心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后面还有一柄弹弓。”正待从树上跃下,突听脚底下树叶微动,一人已鬼魅般跟了上去。木羽心中一惊,暗忖:“此人身手了得,竟是个一流高手。”当下也展开轻功,尾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