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半幅字画
我该何去何从？
重新踏上寻找回到现代的归程？还是在这个时代里终老一生？
蓦然间，子夜发现，要是换了几个月前，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踏上归程，因为这个念头，从降生到这个世间，就成了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念头在悄然淡化，不再执着，不再那么迫切。
子夜心事重重地踟蹰而行在寂静的街道上，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有人喊：“大家分散开，天亮之前一定抓到那小子。”
子夜心头一紧，糟了，追兵来了，我还是想办法躲一躲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夜见不远处有几辆马车停在一座府门前，心一横，走投无路钻进最后一辆马车。
“挤什么，一边去。”子夜吓一跳，车里面有人，急忙应了一声，向旁边移了移身子。
“哎呦，真吵，刚睡着就被你们吵醒，到地方了吗？”对面又传来一句低声抱怨。
看来马车里还不止一个人，子夜有些疑惑，这深更半夜的，几辆马车载着这些女子干什么？
“我们这是去哪？”子夜悄声问道。
“你傻啊？”旁边的女声再次响起，“我们被卖到王府做婢女，你都走了一路还不知道吗？”
子夜心中一惊，暗道这个顺风车还是不搭为妙，一会儿进了王府，自己就卖身为奴了，赶紧溜吧。
一撩车帘，子夜刚要下车，忽见远远一队官兵高举火把而来，呼喝着直奔马车。
子夜一惊，急忙放下帘子，这时候想逃也来不及了。
脚步声近在咫尺，只听一人喝道：“大半夜的，这里怎么停着这些马车，快上去搜查一下，看看那小子躲在里面没有？”
“是！”众人应了一声，奔到几辆马车前，就要上车搜查。
“住手！”一声断喝，震惊了官兵。“这是王府的马车，岂容你们随意搜查？”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王爷的马车，不过，小的们也是在执行公务，有两个犯人逃走了，我们正在抓捕。请您行个方便。”
“哼，我这车上全是新买来的婢女丫鬟，哪有什么犯人，好吧，只准你隔着帘子看一眼，看完之后快滚。”
子夜一听，心道不好，自己是男子装束，一看岂不露馅，情急之下，伸手把发髻散开，外衣也悄悄褪下，藏在身后。
车帘一挑，一支火把举到车厢门口，官兵扫了一眼，里面果然是几个妙龄女子。
官兵离去，子夜正盘算着怎样逃离马车，帘子再次被人挑起，只听一个男声喝道：“都下车，快点。”
子夜无奈随着众人下车，只见几辆马车上都下来一些女孩，被人引领着走进王府后门。
子夜悄然脱离队伍，刚要开溜，后衣领被一只大手揪住，“哼，不长眼睛啊，往哪走，进去。”
子夜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大汉推进府门，刚一回头，大门已经被人紧紧锁上。
第二天一早，子夜随着众女人洗漱完毕，又换上新衣服，这才领到一间大厅里，站成一排，让一位面容严肃的女子审视着。
女管家挨个打量着这些女孩，目光在子夜的身上停留片刻，指着子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夜不敢报真实身份，低声道：“我、我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名字，家人只叫我阿紫。”
“嗯，阿紫，看你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派你去伺候郡主吧。”
“郡主？哪位郡主？”子夜有些晕。
“哼，进得府来，郡主是谁都不知道，告诉你，是长乐亭郡主。”
“啊！是她！”
子夜心中苦笑连连，真是冤家路窄，我怎么到了这家王府，这个长乐亭郡主不就是嵇康的未婚妻子曹莹吗？
“怎么？你认识郡主吗？”女管家有意疑惑地看着子夜，这个女孩身上，确实有一种其他女孩不具备的气质和风度。
“不、不认识。”子夜急忙低垂下头，此刻外有追兵，可不想再惹是非。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郡主，你可要打起精神，不要惹郡主生气。”
“是，”子夜无可奈何。
随着女管家来到后面女眷的宅院，刚刚走到郡主的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响起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听到一个尖厉的女声，“你们这群蠢材，平日里我是怎样待你们，为什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气死我了。”
“郡主、郡主，奴婢无能，请您宽恕奴婢吧。”
“滚，滚出去，我再不想见到你。”随着郡主的声嘶力竭的吼声，一个面目清秀、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婢女，哭着跑了出来。
女管家望着婢女悲伤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对子夜说道：“阿紫，郡主平时为人豪爽，这段时间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有时候发些脾气，你小心一些，切记一定要顺着她。”
子夜此刻真想转身逃走，方才这一幕听得心惊肉跳，这郡主的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实在是愈发的大起来了。
“启禀郡主，新来的丫鬟带到。”
“带到就进来。”郡主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子夜一伸舌头，心道来的真不是时候，无奈何跟在管身后走进郡主房中。
“禀郡主，这是新来的丫鬟，阿紫。”
“阿紫？抬起头来，让本郡主看看。”
子夜抬头，四目相对，哇，两人不约而同暗自惊叹。
子夜惊叹郡主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尽管曹莹同十年前一样娇蛮任性，但容貌却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俏丽动人。尤其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忽闪着让人心神激荡。
郡主曹莹也对子夜惊叹不已，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举止毫无忸怩、羞怯，虽然不施粉黛，但清丽俊俏的面容，落落大方的举止，却让人看得怦然心动。
曹莹微蹙娥眉，眼前这个女孩浑然天成的气质，居然有几分熟悉，像谁呢？
“阿紫？”曹莹心中默默念叨，极力回忆这个女孩到底像谁，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原来如此，她像足了自己最恨的那个女子——子夜。
对，真的像她，那个小精灵，自从我的叔夜遇到她那天起，就再也放不下那个祸水小妖女，本来我和叔夜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睿宗皇帝又御赐婚姻，没想到叔夜为了这个妖女，居然一拖再拖，如今十年过去了，叔夜宁可冒欺君之罪，也不允婚。
前段时间，父王也曾对我说，要我另择佳偶，不要再耗费青春，哼，曹子夜，我恨死你。
子夜见曹莹脸色阴沉，忽而忿怒、忽而幽怨，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不知这个郡主想些什么？正犹疑间，忽见曹莹诡异地一笑，对子夜说道：“阿紫，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子夜松了口气，“阿紫的名字是家人胡乱叫的，郡主赐名阿紫感激不尽。”
“呵呵，好吧，从今日起，你就叫子夜。我只要叫你这个名字，你必须马上到我的眼前，口称奴婢在。”
“咳咳”子夜被曹莹郡主的一席话，说得一口口水呛着喉中，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管家，府中没人了吗？怎么给我弄来个病秧子，你瞧她一句话没说就咳个不停，真是惹人厌。”曹莹鄙夷地冷眼看着子夜。
“哎呦，郡主，这个阿紫进府可是一天一夜了，没见她咳嗽一声，您想啊，郡主的贴身丫鬟，我只能给您百里挑一的，哪能给您个病人呢，放心吧，这个阿紫，不、子、子夜强壮着呢。”
子夜这个气啊，曹莹我又没得罪你，干嘛对我恨之入骨的，还使劲地糟蹋我的名字。
无奈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子夜这几年也练得心胸豁达，郁闷了一阵也就释怀了。
“子夜。”曹莹瞥了子夜一眼，冷冷地呼唤着。
“是，郡主您有什么吩咐？”子夜急忙应道。
“啪”地一声，一块香蕉皮打在子夜身上，曹莹怒声道：“你个臭丫头，把郡主的话当做耳旁风是吧？”
子夜俯身捡起香蕉皮，有些诧异地问道：“郡主，子夜不敢，哪里做错请郡主明示。”
“哼，我刚刚说过，叫你子夜，你要应声奴婢在，这么快就置之脑后了，是不是找打啊？”
子夜无语，这个郡主还真是难缠，心中暗叹，皇上赐婚都十年了，叔夜怎么还没把她娶走？害得我今日遭这么些活罪。
一想到叔夜，子夜的心中没来由一阵刺痛，这种感觉近来时常出现，连子夜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见子夜眉心微蹙，曹莹怒火更胜，站起身来，冲到里面屋子，顷刻间，又奔了出来，只是手里多了一支黑黝黝的皮鞭。
“哼，曹子夜，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婢女，还以为你是堂堂郡主哪，敢当着我的面皱眉头、使性子，看本郡主怎样修理你。”
说着，曹莹用力挥起皮鞭，啪地一声，子夜的肩头重重地挨了一鞭。
子夜疼着浑身一抖，没等站起身来，第二鞭又呼啸而至，子夜急忙低头，这一鞭又打在后背上。
“臭丫头，你还敢躲？”曹莹怒喝一声，第三鞭紧随而至，子夜这次不敢再躲，这一鞭狠狠地抽在子夜的脸上。
“哎呀。”一声，子夜粉嫩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差一点点连眼睛都不保。
“哎呦，郡主您消消气吧。”一旁的女管家实在看不过去，急忙上前扶住曹营的手，“郡主，跟这些下人，气坏了身子实在划不来，您先消消气，待我把她带回去，狠狠教训她一顿吧。”
“哼。”曹莹毕竟是女孩家，见子夜如花的脸上，已然血淋淋地布上一条狰狞的伤痕，心下也有些后悔，将手上的皮鞭用力一抛，气哼哼地说道：“哼，这次看在管家的面上，先饶过了你，下次再犯，看我怎么处置你。”
管家急忙伸手拉住子夜，呵斥道：“子夜，还不快谢郡主？”
子夜未等答话，只听郡主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紧接着，疯了一般地扑向方才鞭子抛落的地方，只见鞭子的上方，墙上本来装裱着一副精美的字画，此刻由于鞭子正好甩到哪里，字画已经拦腰断成两截，上面的半幅挂在墙上，下面的半截已经静静地躺在地上。
子夜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一个角落的落款上，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小字：嵇叔夜。
“叔夜、叔夜送我的字画，呜呜”曹莹扑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拾起地上那半截字画，大颗的泪水顺着美丽的面颊潺潺而下，滴落在手中的字画上，嵇叔夜这几个字被她的泪水殷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看着曹莹哭得双肩颤抖，子夜也是心酸不已，这个任性的女孩，尽管伤害了自己，可她对叔夜用情之深，让子夜为之恻隐。
“郡主，您不要这么伤心了，下次，叔夜公子再来王府的时候，我们再求一幅画吧。”周管家蹲在曹莹身边轻声劝慰着。
“不，不要告诉叔夜，那样，那样，他会认为我不在意他送我的东西。不要让他知道，我不要让他知道，我弄坏了他送我的东西。”曹莹把半截字画紧紧地搂在怀中，好像生怕别人抢去一样。
子夜看得心酸，曹莹对叔夜的一往情深，震撼了子夜，忍不住伸手去扶曹莹，轻声道：“郡主，您不要再哭了，奴婢替你把它重新粘上吧。”
“啪”地一声脆响，曹莹扬手打了子夜一记耳光，怒声道：“都怨你，如果不是你这个害人精，我怎会失去保存了十二年的字画。这是叔夜特意为我写的，我、我一直视如珍宝，没想到、没想到，今天为了你这个贱婢，让我失去了唯一的心爱之物，呜呜”
曹莹哭得肝肠寸断，子夜天生吃软不吃硬，如果依照子夜的一贯作风，即使刀加颈上，也不会摧眉折腰，只是曹莹的泪雨滂沱，实实地打动了子夜的心。
叔夜何尝不是自己珍爱之人，也许这份共同的爱，让子夜驱散了对曹莹的愤恨，倒是增添了几许怜悯，轻轻抚了抚火辣辣的面颊，子夜明亮的双眸，充满了真诚，“郡主，伤心和痛苦于事无补，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弥补这份损失呢？”
曹莹睁大盈盈泪眼，抽噎道：“哼，你说得轻巧，即使草草粘上，已经不能恢复原样，这破镜重圆岂无痕？”
“郡主，”子夜从曹莹手中轻轻接过半截字画，“人生之中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们不可能奢求一切完美无缺，只要我们尽力去弥补这份缺憾，即使有些瑕疵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子夜轻轻的话语，充满了哲理。曹莹被子夜恬淡的气度，渐渐地感染得安静下来。怔怔地望着子夜，半晌道：“你出身卑贱，为何懂得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子夜低垂下头，不忍心面对曹莹汪汪泪眼，低声道：“郡主，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正因为奴婢出身低微，所以，生活教会了我很多道理。”
曹莹望着低眉顺眼的子夜，尽管面前这个女孩态度谦卑，但是曹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气势可以凌驾于这个婢女之上，对方谦和的外表下，散发着一种超脱和傲然的风范和气度。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给你两天时间，你把这幅画修补得天衣无缝，稍微有一点痕迹，我都唯你是问。下去吧。”
“是，婢女告退。”子夜手捧着两幅半截的字画，走出曹莹的闺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