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过,梁仲轩与阿强走出教室,来到六月上旬的天底下。
和许多同学一样,写《我的校园》一类作文时,梁仲轩也喜欢这样开头:“我们的学校,坐落在茶子岭下,白泥塘上;是一个四季如画的好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学习着,生活着——”自然,这样的写法有俗套之嫌,不过,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大致上也算是中规中矩了。
前面我们说过,仲轩家乡所在地,是一条小街,一个乡镇政府所在地,与村屯不尽相同。这所小学,就位于新圩场东南两三百米处,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时值1983年夏,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各个班级所在的教室,一间连着一间,一字长蛇阵般自西向东展开,横卧在蓝天黄土之间。这些教室,大门朝南开,后窗向北,为砖(泥砖)瓦结构的老式房屋。如果走出教室,前面(以南)就是一大块数百平方米的大操场。学校有操场,这很正常;该小学操场的独特之处在于,教室以南十来米处,有一排枝叶婆娑的老树;老树以北,横放着几个固定的乒乓球桌,在树荫下打起球来,甚是惬意、舒爽。老树以南,又是一大片空旷开阔地。不过,从总体上看,这一大片开阔地,比起北边的那片操场来,要高上几十厘米。换句话说,她相当于楼座。一树之隔,高下有别。对于梁仲轩和他的小伙伴来说,这片稍高一点的地方,要更亲切、好玩一些:中午时分,如果去得早,可以在上面嬉戏、打闹一番,不至于影响正在教室里或学习或小休的同学。
如果再往南走上十多米,就来到一大片土岭北麓了。
这片土岭,自西向东延绵数百米,也就是上文中所提到的“茶子岭”。
茶子岭,顾名思义,就是上面种满茶子树的土岭。当然,令我们的主人公梁仲轩稍感遗憾的是,从他上学的时候起,这茶子岭,就有点名不其实了:偌大一片土岭,茶子树稀稀疏疏点缀其上,倒不如叫“一字岭”。不过,对于小伙伴来说,这也没什么:这茶子树,属于灌木,其上的茶籽,既不能吃;而躲在树下,也没多少阴凉可言。没多少实际意义的东西,就让它雨打风吹去吧。茶子树日渐式微,好在岭上还有一片绿树翠竹环绕之地,是小伙伴乘凉闲聊的好去处。这地方,就位于六年级教室西南四五十米处,来去甚是便捷。
这片土岭,坡度不大,稍微使劲,就能来到其上。到岭顶后,向南远眺,就能看到,一条小河玉带般蜿蜒而过。这条小河,离茶子岭南麓,也不过二三十米。河水清凉,水深适中,是个理想的游泳之处。进入五月后,中午时分,就时常有学生到里面畅游、打闹一番,兴尽方回。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学校禁止学生上课期间(包括午休时间)到小河里游泳,违者严惩不贷。你大概要问,回到学校之前,我把头发、身上擦干了,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到河里游泳过?其实很简单,只要用指甲在你的小腿上轻轻一划,如果出现一条明显的痕迹,就能得出结论:水分的彻底蒸发,是需要较长一段时间的!当然,小伙伴们也能理解校方的良苦用心,只要还能够忍受,就尽量不到河里游泳。再说,如果到校前你很想凉快一番,尽可以先到龙潭游上一阵子,那里绝对安全。
这样一来,教室以南,绿树翠竹环绕处,成了小伙伴们最大的乐园。
教室以北,是一条泥质小路;这条小路上,几乎每一天上午,都有一段故事在上演。
每天上午上课时分,透过北窗往外看,都能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自西向东,小跑着经过这条泥路。这,已经成了一道不变的风景。这老头,是从西北侧的中学跑过来的。黑白相间的头发,半弯的虾背似的身子,气定神闲的样子,跟别人绝不相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小学东南一两里处一个叫“滚水汶”的地方。在当地方言中,“汶”就是“泉”的意思。“滚水汶”,顾名思义,是说那里的泉水,冬暖夏凉,洗起来很舒服。这,大概也就是这老头对那地方情有独钟的原因吧?
眼尖的学生都注意到,这老头一般是不戴手表的;然而,他返回的时间,却是那样精确:只要见到他自东向西路过窗外,也就意味着,课间操的时间,快到了!
如此特立独行的老头,自然能吸引小伙伴们的眼球。一去一回,都有人对他行注目礼;有时,还情不自禁的叫起来:“看,这老鬼来了——”,或者是,“看,这老鬼回去了——”久而久之,一些老师甚至默许了学生们的这一做法,这时候索性停了下来,让那身影离去后,才接着讲课。有时候,仲轩和一些同学都忍不住这样想:如果有某一天上午,不能见到这老头一去一回的身影,不知要有多无聊、多乏味,就想吃没放盐的菜一样。
据说,这老头是个南下干部。然而,这样的身份,不曾给他带来情感上的好处。他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少换洗衣服;衣服脏了,顺手晾一下,下次接着穿时,就喷点香水。在炎热的岭南地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据一些大人说,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孓然一身。仲轩觉得,这一说法,大致上还是可靠的。天气热时,每当这老头从窗旁经过,就能闻到一股气味。这混合着汗水、香水的气味,可不好闻啊!想想也是,偶尔一闻就那么难受,谁愿在他身边待上好几十年?!
唉,谁曾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段传奇。
这老头的故事,毕竟也只是一段属于别人的故事。对于我们的主人公梁仲轩来说,教室北侧的白泥塘上,真正上演过一段只属于他和阿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