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要说,小学生上晚修,编造这样的故事,太离谱了吧?!
其实,这部《朝露绕芳尘》将和《平凡的世界》一样,尽力追求、还原历史进程与细节的真实性。这段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当时,尚未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换句话说,当时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既是选拔一部分人,同时也会淘汰另一部分人!因此,尽管校方不提倡上晚修,但是对于毕业班学生晚上自发到学校看书复习,还是默许的;另外,你也知道,梁仲轩的班主任是一位极为严格认真的中年女教师。在这种情况下,毕业班到校晚修的学生,一直在98%以上。
灯光下,有极小声对着课本念念有词的,有拿着钢笔在试卷上唰唰作响的,有托着腮帮苦苦思索着某一道难题的。
帮阿强解决了一道应用题后,看着四周聚精会神、孜孜不倦的同学,仲轩倒有点无所事事起来。当然,他也知道,班主任就坐在讲台上,在这种情况下,放任自流是不好的。片刻之后,他信手拿起一本成语词典,信马由缰的翻阅起来。
爱不释手。波澜壮阔。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锦上添花。雪中送炭。荡气回肠——
这些“天各一方”的成语,本来“散居”各页,互不相连;然而,随着手指的移动、眼睛的凝视、脑子的飞转,仲轩用一根无形的红线,有意无意间将这些散落的珠子串在一起了:静谧的夜空下,一个少年正在看书,那“手不释卷”的样子,表明他已经进入到一种如痴如醉的境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这幅画卷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匆匆而过,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幽叹。唉,这世上,江山美人也不过是帝王将相大棋盘上的一枚枚棋子。这些棋子的移动,往往意味着狼烟四起、征尘滚滚。其实,画卷的另一端,却是一片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景象。那么,这茫茫天地间,“锦上添花”重要,还是“雪中送炭”更让人暖意盈怀?掩卷之际,总会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让人久久说不出话来。万籁俱寂中,夜色渐渐退去,“鸟语花香”中,又将迎来一个黎明——
四下里真是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了,仲轩只觉得右手肘关节被同桌碰了一下,转过头看时,却见同桌眼波流转着,示意他往外侧的右边边看。
怎么回事呢?班主任正站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凝视着他。
仲轩一时有点羞涩起来,忙红着脸合上词典。此时此刻,“掩卷之际”,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仲轩,”班主任微笑着问,“你在干什么?”
仲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坦然回答道:“我在翻看词典——”
“这么入迷的样子,”班主任说道,“我还以为是在看小说呢!哦,仲轩,这些成语,对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仲轩想起来了,阿豹也因为翻看字典“讽刺”过他,于是,他缓缓说道:“我一边翻看,一边展开想象,争取把她们连在一起,连成一幅——”
这时,全班同学都竖起耳朵,都在聆听着这不同寻常的对话;只听班主任说:“好,下课了,大家先休息一下——”
再过了片刻,班主任这样对仲轩说:“仲轩,你到外面透一下气吧?”
这个课间,仲轩在外面踱着步子,不由这样想到:随意翻翻字典词典,对我来说,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呢?其实,不一定非要等到查某个字某些词语时,才去翻字典查词典。字典词典本身,就是一部极好、极耐看的书,而且是百科全书——
第二节上课时,班主任这样对全班同学说:“上一节课,我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有一位同学,在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成语词典(同学们意识到这是在说仲轩,几十双眼睛一齐投射过来!仲轩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把头伏在桌面上),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看小说!这位同学,平时写作文,语言还是比较优美生动的(同学们听出了老师话语里的褒扬之意,眼光更“大胆”了!仲轩偷眼看时,那些眼神里,有羡慕,有敬仰,有钦佩,有探寻..)。我这样说,也不是叫我们的同学,马上拿起一本词典就翻阅起来;而是说,平时要多用心,做个有心人,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有了好的学习方法,学起来,不仅不吃力,还能——”
我们的主人公,不经意间就成了一夜“偶像”。
晚修后,仲轩和阿强、阿贵、小军,也不急着回家,他们要到龙潭里洗凉,舒爽一下。
洗凉,相当于北方话里的“洗澡”。不过,仲轩并不喜欢“洗澡”这个词,“澡”与“早”同音,洗洗就睡的事情,一般是在下午或晚上。另一方面,洗凉,多传神啊:洗了,就凉快了,南方的夏天长着呢,说“洗凉”多舒服啊!“洗澡”,就到一边凉快去吧。
从学校到龙潭,也不过十分钟左右。
过了马路一直向北走,到了右转弯处,再折向东,龙潭就在你脚下二三十米处了。
夜色下,眼前正东方的那棵大榕树,只能看个轮廓;不过,此时此刻,阵阵欢声笑语,已然剧烈撞击着四人的耳膜。他们自然知道,这是一些低年级的孩子,正在尽情享受着洗凉所带来的欢乐。这些小朋友蛮大胆的,居然敢从七八米的高处往潭里跳!当然,这一跳,能将巨大的水花溅到岸上。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在潭水及四周的追逐、嬉闹,才是心中所想的。仲轩等人已是六年级学生,第二天还要到校上课,自然不会这样轻狂了。
沿着大榕树左侧的码头往下走,四人来到水边,稍事休息后,就跳到潭水里凉快去了。
龙潭水冬暖夏凉,洗了片刻,四人已是暑气尽消,通体舒爽。
这时,阿贵爬上水码头,准备来一招“金龙入海”。只见他站在离水面两三米的地方,双腿弯曲着,双手前伸,掌心向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由于平时见多了,小伙伴们也就不加劝阻,准备任由他疯狂一把。
黑暗中,一条白影一闪,箭一般瞬间跃入水中。
只听“唉哟——”一声,阿强、小军、仲轩知道不妙,瞬间纷纷下水,向阿贵方向游去:潭底有石头,石头可比人头硬啊!如果不小心——
将阿贵拖到岸边,阿强抚着阿贵的头,问道:“阿贵,怎么样?”
阿贵摸了摸前额与头发的交界处,痛苦地说:“这,这个地方,好像有点——”
阿强用手探寻了一下,说道:“有点软绵绵的,不过没出血;很痛吗?”
小军嘟哝道:“人狂有祸,天狂有雨!”
阿强瞪了他一眼,说道:“少说两句!”
这时阿贵说道:“也不算很痛,不过,头有点昏——”
仲轩插话道:“干脆不洗了,找点红药水擦擦?”
阿贵点点头,仍是用手抚着那地方,说道:“嗯,算了吧,洗凉的日子多的是——”
阿强扶着阿贵走了几步,来到放衣服的地方,环视一下后说道:“等下我们到附近商店看一下,买瓶红药水给他擦一下。”
听了这句话,仲轩和小军都点点头。
离开码头,到了路面上之后,阿贵已不再发出痛苦的声音,阿强来了兴致,微笑道:“阿贵啊,以后可要记住了,石头比人头硬!”
阿贵讪笑着辩解道:“以前这样跳,都没事的,谁知道——”
小军打断他的话:“大白天,随便你怎么挑,现在是夜晚!”
阿贵倒也大度,他这样对小军说:“就怪你,你为什么不先试一下?”
小军被这句话逗乐了,他摸摸头皮,笑着说:“怪我?我还想怪你呢?害得我还没洗干净就要回家了——”
几个人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