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个小时的火车旅程本身已经很让人郁闷,更何况在行进的过程中又出现了无数次的无缘故的停车,时间或长或短,车厢里一些旅客已经开始有点压抑不住焦躁,来回的走动着,三言两语的表达着不满,到底何时能够到达古往镇,此时也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疑问。
时而,车厢内,有列车员匆匆的来回穿过,“同志,列车是不是要晚点啊?”“同志,这列车要晚点到什么时候啊?”“同志,还能抢点把时间赶回来吗?”“同志,到江阴的时间会是几点啊?”车上旅客的声音七七八八的响起,以至于我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话询问到达古往镇的消息,列车员始终保持着一副没有多余表情的面孔,“听广播通知到站时间···听广播通知到站时间···”,列车员反复机械的回答着。
“肯定是要晚点的,都不用问了,这趟老牛车,比乌龟的速度快不了多少。”说话的是坐在我对面下铺的一位鬓发已有些苍白的老人,相比于车厢中其他旅客的焦躁,这位老人却表现出相反的平静。
“大爷,您经常坐这趟车吗?”安雅开口问道,“这趟车总晚点吧,到古往镇会晚到什么时候啊?”
“古往镇?”老人的眉毛略微诧异的挑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安雅,说道:“姑娘,你要去古往镇,就你一个人吗?”
安雅一手揽住了我的肩膀,说道:“我和我的同事一起去,我们是到那里度假的。”
“可是,全国各地好玩的地方那么多,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去古往镇度假啊,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啊,哎···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老人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了?难道古往镇是什么龙潭虎穴吗?女孩子怎么了?我自己还曾经徒步穿过青藏线去西藏呢。”我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嘿嘿···古往镇那个地方···哼···还不如龙潭虎穴呢,那个地方···阴的很···”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突然的低了下去。
“哦···?”老人的言语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继续问道:“大爷,看来您老对古往镇有点了解,能具体给我们说说吗吗?我在网上查过古往镇,只有一句话介绍,就是说那里是隐蔽在江南的桃源。”
“我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后来上山下乡我就去了大西北,一走快四十年了,也就每年清明的时候回去上上坟,现在年纪大了,回去的次数就更有限了,说是桃源吗?这要看怎么理解了,”老人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古往镇虽说称为镇,但是比一个村子也大不了多少,在江南的位置很偏僻隐蔽,没通火车的时候,当地的人要想出去,就得坐着牛车走上二十里路,到另一个镇上去坐公交车,就是在现在,除了这趟火车每隔半个月会在那个小镇停一分钟之外,其他的交通联系几乎是没有,可以说,这个古往镇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一个地方,民风也很封闭,虽然现在农村都已经城镇化了,但是那个地方···你到了就会知道的,你会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哦···?那岂不是和摩梭族差不多,还保持着原生态吗?”安雅忍不住插话说道,双眼之中流露出了几分的向往。
“哎···,姑娘,那是个不祥的阴地,”老人的语气不紧不慢的,却从眯缝的眼中陡然的射出了一道光芒,正好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心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大爷···您···这话···这话是怎么说的啊?”我不解的问道。
“但凡一个国家的诞生,民族的迁徙多少都会留下一些记载,证明曾经存在过和为什么存在过,就算是小到村镇,也会有什么乡志、村志之类的文字记载,古往镇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留下片言只语记载的镇子了,没有人知道这个镇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就只有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可是这个过程中,真相被添加了多少或是被掩盖了多少,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了,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爷爷和我讲过,古往镇的起源要追溯到唐末黄巢起义的时候,黄巢兵败的时候,身边能够信赖的仅剩下了一支贴身的禁卫军队和一些还能随军行进的残兵妇孺,名叫控鹤,指挥控鹤的军使就是黄巢的亲外甥林言,据说是林言秘密的将控鹤分成了两个部分,只有少部分的残兵妇孺随着黄巢乔装改扮成了逃难的流民,一路走到了古往镇,这里地势偏远隐秘,又由于战乱,更是百里不见人烟,黄巢就带着这些人在这里隐居,意图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而他的外甥林言则为了吸引唐军的注意力,乔装成黄巢的模样带着比较精锐的禁卫军和剩下的残余部队逃向狼虎谷,遭到沙陀骑兵偷袭,危急之中,林言眼见大势已去,不忍再看着眼前更多的杀戮,就让黄巢的亲信尚让杀了自己,并毁去了容颜,率着剩余生还的军士归降,尚让过了许久之后,偷偷的带着从荒坟中捡回的林言的尸骨也悄悄的回到了古往镇,你到了古往镇就会看到,在进镇的入口有一座建在旱地的拱桥,那就是黄巢特意请了一个风水先生勘察之后建造的,为的是能接引回来那些为他阵亡的将士的灵魂,拱桥修造完毕的当日,黄巢和他的部将们就把风水先生和所有参加建造的工匠全部杀死,并且将尸体全部剁成了肉泥,当做肥料灌溉镇里的田地,还有后来一些无意闯到这个镇里的人,统统的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嘿嘿···”老人说着,突然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古往镇的人口一直不旺,自耕自足,土地非常的肥沃,谁能知道呢?都是用人的骨血、筋肉喂肥的。”
“这···这都是真的假的啊?”安雅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哎···口口相传的东西,谁知道还剩多少真,又掺了多少假呢?反正古往镇的这点故事就是这么一辈一辈的讲下来的。”老人说道。
“是啊,历史上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谜团了,有被后世的君王刻意抹去的,也有当事人为了避祸而故意隐瞒的,本来在历史上黄巢的结局就众说纷纭,大多是说他被贴身部将杀死或是在乱军之中被杀,可是无论哪个记载,都没有很明确的说到底是谁确实见到了他的首级或是尸体,也许很可能,他就像李自成或是建文帝那样,侥幸的逃了出来,也都是说不定的。”我被老人的讲述深深的吸引了,古往镇在我心中的神秘感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笔。
“那后来呢?”安雅似乎也听入了迷,迫不及待的问道。
“后来,黄巢将死的时候,尚让又从外面请了一个风水先生想给黄巢点一块坟地,可风水先生来到古往镇之后,便指出,古往镇的四周树木高大浓密,都已经达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天长日久的已经将这个地方养成了一块阴地,再加上拱桥引回的亡魂和不知多少枉死在这里的冤魂,古往镇实际上在风水上来说,已经成为了一座矗立在阳间的阴曹地府,风水先生也自知自己是凶多吉少,所以他选了这块阴地之中最凶险的一个位置,给黄巢当了阴穴,期望着能以凶制凶,用黄巢的戾气压制这方土地的邪气,点完阴穴之后,这位风水先生自剜双目,并被割去了半个舌头,方才保住一命,从此之后也消声觅迹了,为了怕引起外边人的注意,据说黄巢是夜里下葬,没有哭丧,至今古往镇的丧葬仍然保持着这个传统,尚让将黄巢和他征战得来的珍宝一同下葬之后,便让所有参加夜葬的人和参与挖修墓穴的人,统统自戕,做了殉葬品,尚让是最后一个死的,死之前他封了阴穴的入口,据说,他是将自己活埋在了阴穴里。哎···这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知道这个阴穴的确切位置了”说着,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端起水杯,轻轻的润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口唇,接着说道:“再后来,镇里就逐渐有了一些传言和禁忌,比如晚上天一黑,家家的门前就会挂着白色的纸灯笼,据说这个规矩是黄巢立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还在保持着这个诡异的传统,还有晚上过了零点,就不能在外面随便的走动,因为那时正是鬼门打开的时间,很容易会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就有人曾经说在半夜的时候看见过拱桥上有一排排的穿着战衣的人影徐徐飘过,所以在古往镇只要天一擦黑,街面上就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这些年又听说有了新的传闻,因为回去的少了,也就不在意了。”
“大爷,那你在古往镇的时候,遇到过奇怪的事吗?比如有没有听到过,古往镇···安息堂···地狱开···等你来···这句话呢?”我问道。
“奇怪的事吗···我在小的时候,还记得一次和几个小伙伴玩儿,走到古往镇边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早已经干涸的泉眼,当时我们几个小子往里面丢石子玩,可是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听到泉眼里面有泊泊的水声,我们当时好奇的探下头去看,从泉底的深处涌出一股腥臭的气息,那里竟然流动着的全部都是血水,当时我们几个孩子就吓的一窝蜂的逃开了,后来,其中有个胆大的孩子又独自返回去查看,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浮尸在泉眼里,死状极其可怕,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叶大壮,他好像还有个弟弟叫什么石蛋的,在大壮死后的第三天人也疯了,后来,家长就只圈定了各家的门口作为孩子们游戏的范围,再不让我们乱走乱玩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古往镇···安息堂···地狱开···等你来的那句话,我倒是没有听到过。安息堂其实是建在镇外一百米的教堂,好像是清末的时候建成的,具体也不清楚,据说,在解放前曾经是有过神父的,可是古往镇的人没有一个人进过那间教堂,那个神父也没有过开坛讲经的时候,除了偶尔出来买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教堂里不知在干什么,后来,过了很久的时间,镇上的人发觉那个神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有出来买过东西,才感觉到有些蹊跷,有几个年轻人撬开了教堂的大门,发现神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大家猜测,很有可能的是神父连夜离开的,所以镇上的人才没有注意,解放后,教堂就被封闭了,再后来,听说,被改建成了青年旅社,接待一些外地的游客,这,我都是道听途说了,毕竟,有些年没回去了。”老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似乎是随着自己的叙述,思绪也跟着飘回了曾经年少的时光。
“古往镇车站到了,有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到站时间为24:05分,晚点一小时五十一分,到站停车时间为一分钟,有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就在我和安雅听的聚精会神的时候,火车上的到站预报广播将我和安雅的注意力从老人的言语中拉了回来。
我已经起身开始搬动行李架上的行李,“那···大爷,那古往镇真的会闹鬼吗?”安雅仍然意犹未尽的询问着。
老人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说道:”傻孩子,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啊,我和你讲的不过是我从小听来的传闻,我都不当真,你也就当个故事听吧,但是···”,旋即,老人的面色又变的认真起来,他说道:“我也曾断续的和古往镇还健在的老哥们有过联系,听说,这两年,古往镇也不怎么太平,毕竟,那里地远人稀,交通和通联都还闭塞,说是开发旅游,可实际去旅游的人却寥寥可数,你们两个女孩子还是多加小心的比较妥当,这里,我给你们写一个电话,你们到了古往镇安顿好了之后,可以找他,当你们的向导,他是我的一个哥们,姓黄,叫黄志远,大学历史系的教授,退休之后就回到古往镇生活了,找到他你就说是我黄庆生的朋友就可以了,”说着,老人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匆匆的写下一个号码,递给了安雅,这时,我已经感觉出火车开始慢慢的减速了,似乎是快要进站了,我把脸贴在车窗上,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见不到半点的灯火,不知为何,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踏进古往镇,我的心竟然开始了莫名的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