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草长莺飞,陌上花重。
武德十七年,这是月溶离开月家的第二年,而她之所以能够顺利的从中脱身,是因为她发现自从醒过来之后,她居然再也无法感知到龙脉的律动,这当然和她本身的身体状况没关系,或许只不过是上天收回了之前的馈赠作为她能够再世为人的代价罢了。
所以尽管月溶那早逝到不管哪一世她都没有半点儿印象的母亲是上任月氏族长,可是在她身无任何长处之后,仍旧不得不退位让贤。
回顾武德皇帝的一生,真可谓是整个西照国的回光返照,在荒淫无道之风于西国皇室中盛行流传了近百年之后,这个年仅七岁登基的皇上散发出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一点光和热,犹如日薄西山时留下的大片彩霞,带着让人印象深刻的余温和绚烂。
只可惜这个王朝已经病入膏肓,若他活的久一些的话,兴许还能使之再苟延残喘一阵子也未可知,然而从十六岁起数次的御驾亲征加上废寝忘食的劳于政务,使他过早的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火。
今年是月溶再世为人的第七年,如果历史的滚滚车轮当真是什么也阻挡不住的话,那么明年武德皇帝就会死于一场小小的伤寒,接下来引发一的系列连锁反应就是西照国迅速土崩瓦解,月氏整体沦为战俘。
从月溶知道了事态发展首先想到的不是试图救苦救难,而是提前跑路这一点,就能看的她在把一切事都想通了之后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良善有什么用?单单凭借良善,她就能救国救民么?
这显然,是万万不可能的,具体可以借鉴她上一世。
武德皇帝在位之时,西照国还算是兵强马壮,东旭国曾经吃了一场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败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么,更何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常胜之军。
但是对方竟然不远万里送来了质子求和,而送来的皇子,却正是年仅十岁的炎羲。
其实这就算在月溶这个不太懂政治的人来看,也知道那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的一件事,虽然战争都是残酷的,但是那场仗也仅仅只停留在普通残酷的地步,半点儿也算不得惨烈……依照当时两国国力对比来看,连送个公主来和亲的程度都够不上。
这么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当时那个年老迟暮的老皇帝,当真像月溶所理解的那样,打根儿上就一点儿也不喜欢炎羲这个孩子。
以炎羲的性格来看,他肯去打那种几乎毫无悬念可言的无聊之仗,或多或少都是带着复仇的想法而来的……这倒不是说他有多恨西临国,以月溶对他的了解,那更像是对自己当初无能的一种愤憎。
很多事情,过去了之后就算再怎么倒退也无法回到原点,所以即便是他那时再怎么身心强大,想要彻底消除掉这种仇恨却都是不大可能了。
唯一能暂时缓解的方式,就仅仅只有借助于消除外物罢了。
一想起炎羲,月溶果然整夜不能成眠,尽管她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因为那实在太过复杂了,复杂到即便是已是隔世,却仍旧不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她在闷热的夏夜中于床上整整辗转了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又悻悻的出摊儿去了。
翌日,晴好的天气果然如月溶所言中途落雨,原本便是在多雨的南国,又是在南国多雨的季节,所以这反复无常的雨倒是已经令人习以为常了。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雨势滂沱,今天的雨只是淅沥沥的下着,可尽管如此,在这方小城中也足以让街上行人见稀。
月溶听着雨水打在雨棚上发出的悦耳叮咚声,漫不经心的展开一张白纸,将砚台伸出雨棚,借着雨水研了墨,轻描淡写的缓缓在绢上勾勒出一方八角楼阁,九曲回廊外岚岚雾雨中,一派莲姿袅袅,一派荷叶田田。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水洼中涟漪轻泛,借着雨势的转大,落雨的滴答声也渐渐急切起来……眼见画已然画完,月溶却仍迟迟未放下笔,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在纸上小心的描出一抹隐在霏霏烟雨中的模糊身影。
那人执在手中的素色竹伞微微抬高,露出一个弧形美好的下颌和泛着冷意的嘴角,欣长的身影笼在茫茫烟波中凭栏远眺,茕茕孑立。
在很小的时候,月溶曾经听月洛讲过那样一个故事,而小时候大多数的故事总是以从前为开端的……说的大概是从前有一个穷孩子,自小在画画方面就很有天分,到后来勤加练习之后几乎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
然后,那些他画中的东西,竟然真的活灵活现到可以从他的画纸中走出来。
月溶曾经想了很久,总觉得那个活在从前故事里的孩子,天分大概真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她的娘亲显然没有给她那种可以引以为傲的天分,因为尽管她自小就开始学画,她画的东西却很少有人能说的出是什么,应该是属于那种意识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
好在她是个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放弃的姑娘,总想着那个穷孩子就算在画画方面有着傲人的天分,不也一样要勤加练习么?
可她显然忽略了那个故事的可信性,既然是一个穷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用在练习画画上……由此可见,这个故事不过是月洛编出来哄她玩儿的。
果不其然,等到后来月溶再向月洛提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月洛早就将她塑造的这个可以妙笔生花的穷孩子忘的一干二净,转头去找她养的那些畜生玩儿去了。
而那个时候,月溶已然证明了通过不懈努力真的可以勤能补拙。。她以泼墨写意见长,画的一手大好山水。
可画的再好,又有什么用?那毕竟不能成真,那些她看过的山水现在依旧还在,但可以让她容身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可以伴她左右的人也同样再也回不来了。
月溶一只手抚着额,另一只手则端着笔以笔杆不断敲打着案面,想着该给这画起个什么名字,眼神不由的望向雨中,却不想被一个欣长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男子一身玄青色华服立于街边,单手将油纸伞以极正规的姿态举的高高的,头顶上绿荫如盖的茂密树叶隔着素色伞面儿借着阴沉沉的光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冷淡的眉目顺带着一身的寒意,略带思索的打量着对面茶楼前摆出的棋盘。
看着那个犹如被寒雾环绕着的青山般巍峨挺秀的身影,月溶想,那大概就是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幻画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