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追梦（1）
“小刘老总喝醉酒了！”
最先说起这句话的，已经不知道是谁。已经不可推究，不可排查，已经无法弄个明白仔细的了。即便在这录音录像监督监控技术先进设备齐全的年代，人还是要免不了有些并不能够完全在意的粗心，不免就给疏忽了。
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节外生枝？不明白现在场合应有的人情礼数？如今世道应该有的文明规矩？情急之下未及变通，便冒冒然地失言，吐露出来？还是终于抓住得手的把柄，逮到如愿的机会，一番别有用心终于可以有所图谋，如此便要借机生事，大胆狂妄地肆意张扬一番，也就真的可能浑水摸鱼有所作为，乃至风生水起乱中取势，来他个平地风波直上青云？
所有这些似乎都已经无从考证，各种缘起变数因此也就不可确知。又或者完全不必那么升级扩大，也只是一些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而又人微言轻的人们，随随便便就捅出了通天的娄子……说不定正在怎样怎样的后悔呢！
这也是当今需要大众捧场的时候，一些避免不了的偶然意外吧？按说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事关各种大局体面，本来就是应该有所吩咐殷勤嘱托以求得慎重行事的。无论怎样的言语笑颦，行动举止，即便并不能够完全地按照事前计划和排演步骤来走，那也都是应该好好地掂量一下各种软硬分寸，细细地分别一下时间地点人物场合，有所包容有所忍让有所克制的。否则不免就要与礼相违与人相悖，很不好的了。
我们的古人历来就有为贤者讳，为名者讳，为尊上者讳等等一系列的严正警示。但是，如今世道不古的时候，却也就难免有人隐忍或者按捺不住，借着所谓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无风不起浪一般，迫不及待地跳将出来，闹出一些惹人眼目的动静与花式。这也是现在人们都在绞尽脑汁的大众素质问题吧？真的需要耗费一些心情，动一动深藏不露的脑筋。
当然，话也不应该总是这样来说，或者说的太过绝对。古人们也还有那句常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以及如此之类的随波逐流分属无奈等等。怎样的用心用意或者识见浅深不必计较，如此却也总是有些不知轻重的，只顾眼前利益而得寸进尺了。好在大多的善良群众并不都是那么容易蛊惑的，大家的眼睛向来都是雪亮无比，无比雪亮的嘛！
先是小声地嘀咕，相互间咬一咬耳朵，再在几张桌子上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几番酝酿，几番酵化，慢慢就坦诚在大家莫置可否的脸上，在整个“满堂欢”的宴会大厅里涌动开来。
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也自能排云直上。也就很快到达尊贵的主宾席上，一直到了菊英老太太的耳朵眼里，便立刻就被老太太的厉声厉色给喝止住了：
“哈！是吗？这孩子，这么有本事？他跟咱们大妮子结婚这都多少个年头了？我可头一回听说我的这位大孙女女婿会喝酒呢！呵！还喝多了耶！还是当着几位大领导，和我的面！这是从哪儿说起的，梁校长？”
“妈妈可不能怪我呀，我们学校里现在也还是不教醉酒这门课程的。这是有国家明文规定的——不过，以我看嘛，倒是现在的年轻人本钱丰厚，多喝几杯，发散发散也好啊！”
梁华京校长不失轻松活泼，却又颇为严肃认真地说道。一份端正认真的庄重懵懂神情，一时间就像又回到了从前年少时候的顽皮可爱。
“你说巧不巧，咱们刚说着，今天咱们不光是为了给我老太太开这个菊花展，更是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家借这么个机会吃顿团圆饭。难得这些小辈们也这么知趣凑兴，就给我们变着法儿送起热闹来了。我说大伙儿啊，咱们今儿个可都要尽兴呢，都要来他个不醉无归！咱们的小刘老总已经给我们做榜样了！”
大家一起答应着，相互也说着一些足够俏皮的酒话疯话，不失时机地打趣逗乐儿。原本就有的惊慌失色栖栖遑遑至此也就大可不必了，事情并没有滑向另外的轨道。无论怎样的撒野，经多见广的老太太也自会力挽狂澜的，不动声色即可化敌于无形之间而自己依然春风荡漾目中无人。虽然也还是免不了有些——似乎是心里有所不平，抑或悲愤难过，甚或忐忑不安，以及其他各种似是而非的原因，也就有撇一撇嘴，撩一撩眼，继续冷言冷语的：
“是啊，是凑趣，是高兴。这高兴高的都嚎啕大哭起来了！”
“是吗？这年轻人，要发酒疯你就可劲地发吧，怎么也有这么个嗜好呢？可是有什么值得说道说道的事儿？该不是想他娘了吧？”
老太太是丝毫不让的。稍一听闻也就立即针锋相对起来。这连消带打的严厉与沉重，分明就是敲山震虎了。一字一句的，仿佛都是那历历可数的上了膛的子弹，要时刻准备严阵以待正面弹压似的。凛冽分明的幽幽寒光而外，也还冒着飕飕飗飗的扑面冷气，让人胆战不已寒噤不尽，的确是蕴蓄足了震慑高天的威势。
自当极力兜着的关子，刻意妆点的幌子，一时也不好随便挑明开来，一分秘而不宣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极好极好的，除了一些不应该有的窥测与探秘心理之外，这在有心的人们来看，也都是应该清楚明白的。
这可是老太太在座，还是老太太打头招呼的严肃场面，不要说有着难以决断的深浅轻重，即便基于一份最根本的礼仪情面，也就只有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份儿啊！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示威，挑衅？螺蛳壳子里出来的子弟吗？这就是很不让人待见的。
好在大家也都知趣的很，接下来也都不便再说些什么。大厅里立马就彻底安静下来，静的连窗外在云层缝隙里走街串巷的风丝儿都能听得清。
既然是由着老太太的搭桥引路才让大家有了这份生活，以至于也还包括当今眼下这番信心和多福，大家自然也就应该感恩戴德。而且也都知道的，就老太太的气场可不是光靠身份撑持起来的。多少的风雨雷电都经历过了，世上的事儿也似乎就不算什么。既然临时改换展览地点不在话下，各种应景的呼风唤雨也不在话下，凡事也就还一样悠闲自在如话家常。老太太接下来也就更不客气了，高高的嗓门接着便跟大家侃起家族以及群落的历史来，一边当然也还带着无所不在的霸道威风和凌厉势头。
“……咱们以前的一位老祖宗啊，也就闹过这样的乐子，也就有这样的一副性情吧！至于是谁呢，我就不说了，你们回家，都问问你们家里的那些老家雀，这份记性还在不在？还知道我们脚底下这块地方的来历不？我可是天天都在想着呢！可是也到了该老的时候了嘛？”
“瞧！这又扯到哪里去了？不是好好地说我们的老祖宗吗？怎么说到老家雀了呢？我是说我们的这位老祖宗啊，别的都好，就是一喝高了酒呢，就会娘啊娘的哭喊个不停，像是有多么委屈的伤心事儿，一定要跟自己的亲娘掰扯掰扯。别人都是斗酒诗百篇的，他呢，他啊，也可就是人说的杯酒泪三千呢！就那份闹腾啊，就能从这大厅里，滚到那清水湖里去。可有名了呢！”
“只是，咱们的这位小刘老总，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个闹法，敢情也是有什么委屈吧？咱们不能再送给他娘了，再给他娘添乱那怎么行呢？这么老远的，这一回他娘也应该没有赶得及过来吧？送回去，给他媳妇儿！让他媳妇儿给他伺候伺候。”
老太太的婉转流利不仅引经据典，也还别开生面，格外地有滋有味有情有义，遍及玲珑八面的关心体贴。把失去的排场体面挽救回来不说，也还让大家更向心，更凝聚了些。真的是经多见广不惧任何风浪啊！
这就有些像是古时候唱戏人说的失了脚再救场吧？只是现今时代已经并不怎么时兴温柔敦厚和睦人伦了，所以随手捎带一份并不多么经意的奚落敲打，也来的自然贴切严丝合缝，真的是温馨别致而又分外和谐了。谁又说那些乖异言语的就是外人了呢？
原本世事安好，合家欢笑，自己也落得十二万分的清静悠闲，如今却因一些不知怎样兴起的歹毒心思，就出了这种难以预料的事端，小则一人一家福祸吉凶，大则全族上下兴衰成败，老太太面子上雍容优雅，自在随意地说说笑笑，撑足了荣光，赚足了威风似的，但这心底里又怎么不是在汩汩流血，滴血呢？
这里到底有多少苦心，多少爱意，都藏在菊英老太太无比深沉的心地里，也无从确知的了。她不知道这场祸患究竟是左长征自己的遭遇，还是与整个左氏集团有关，也并不知道左云松，左家，或者左氏集团的经营到底是出了什么情况，才会有这样的招惹。她也只是想及时地站出来，维护一下最基本的体面。人情世事只要架子不倒，那就都好说的。
人呢，都是一世为人的人啊，一场并不多么长久的兄弟姐妹，怎么来的这么大的仇恨，这么大的怨毒？非要以这种残暴激烈的非常手段针锋相对？现代的人啊，现在可是真的到了好时候了，可怎么越来越不知好歹黑白难测了呢？
如果这场灾难是来自于外，那么也还好的，大家还可以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但若是兄弟反目祸起萧墙呢？自己已经好多年不里里外外地掺和了，不看着管着了，一时之间也甚是辨得敌友是非。所以，她也还就真的需要一份场面，看看各路人马各种变化。她需要冷静地分辨出来，观察出来，再来具体地因应吧！
人心不古是从来都有的说法。即便这份临时凑搭起来的场面，也自然有着现今时代的各种不堪。那些冷眼看笑话的，眼瞅着这份终于隐忍不住的坍塌陷落，内里不免就有忍俊不禁甚或得意开怀的人，却又还有多少阴奉阳违隔岸观火的人，以及其他见风使舵肆意恩仇等等，一一地也都进了她的眼里。
多少年前她就对于这些人伦是非深恶痛绝，不想再掺合了，不想再多管闲事了，这才清静了几天啊！但是现在又能睁眼看着发生这等大事吗？如此，也就不能不由得她老太太冷冷脸面，抖擞抖擞精神，梳理梳理体面。
她也是真的能够立的起来，能端得住架势。牢牢地捍卫自己的主场，却又可不动声色。若论现今的所谓酒场，因为已经沦为各种公关交易之地，其实也就跟以前只有深山老林里才有的陷阱差不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不都是隐形在这觥杯交错之间。
比如就这大团圆的几十桌酒席，大家说是随便就坐，却又是按照潜在利益纠葛，天成的各自次序，自有层次脉络，自有亲疏远近。她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份泾渭分明的凶险，她也只是想看到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看清楚每一个位置。
那个分支，那个根系，那个派别，既然一眼就能瞅得分明。所以也就可以好张罗好打量，好关注的很。一束清澈如水的目光发散出去，朝向哪个方向，哪个方向都要震动晃悠一下。就像这高亢嘹亮的嗓音，则更是在震撼和摇晃整个大厅了。
这也是沧桑岁月造就了这份宽厚博大的深沉胸怀，与这颗弥合无限的强劲心绪吧？但是，除了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召与柔性德化，她是不可能自降身份与人绊来绊去的。像人们说的明争暗斗，乃至兵戎相见等等不入流的勾当，她是从来都瞧不上眼的。她所希望的也是让人把力量用到该用的地方而并不是自己人，乃至同是所属的人类之间。
包容与化育也正是生生不息的千古精髓，都是这方古老的沃土养育起来的人，在这里也是不需要耗费任何心机与力气的。一旦要有所显山露水，让人捕风捉影起来，那这整个的所有存在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这里没有敌人，没有业障，也没有心魔。所有的也只是以宽博和温厚来融化一切。消弭外在的对立，融合内在的矛盾，把一切有形弥合于无形之间，无形之际。大家都在寻找各自的位置罢了，为此，就一定要拱翻自己的近邻，或者对方吗？
商场，官场，职场，乃至或许有的情场，都要统一到一个家庭之中，一副心胸之内，凭借的可就只有自己这份弥化无间的慈悲与柔情，这份也许会有的威望。这也是老太太的包揽四方的眼光，与委婉曲折的柔肠了。
即便原本有的各种竞争，险恶，由此也都可以稍稍地停一停了，柔和一下，柔化一下，或者只是缓冲一下。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那副成色，当面说的是一套，背后做的另一套，一定要说些假大空才能靠得住排场等等，如今也已经消融于无形无意之间。
而这种停顿，或者缓冲，也还就是最好的休息，与最好的礼敬。而她所希望的，无疑则是一份折中退步与新的转机。如此，她的那份优游心情便也还有着一些清漾涟漪似的迫切，就像所有的人都在巴望所谓的世界和平一样。真的就是她的念念不忘的梦的所在了。
然而她想看到的波平如镜不是容易达到的，却又每每生出无限的波折来，她也还是怕有些更大的折腾和闪失。大好局面是不容许任何捣乱和破坏的，这份得以紧密团结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是不容许有差池与疏离的。所以也就要不惜亲自出面，甚或恩威并重软硬兼使。
后人的路只能后人来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她是不会有横生枝节乃至指手画脚这个念头的。她也只是提一个醒儿，只能是尽力避免一些不好事情的发生。所谓驱除烦恼重增念，趋向真如即是邪，她已经很有这份境地了。又能说些什么呢？除了能够尽可能地确立一下应该有的中心，和中心的向度，她也绝对不会想着怎样地指出一条正大光明锦绣前程的路来。
她在竭力避免一切，可能的一切。所能用的，也只是自己这份些微与绵薄吧？如果说是生命与俱的巨大力量，那也应该是的，但这需要大家的赏脸，赏光；如果说什么都不是的，那也就根本没有什么。好在大家也还看重她这个老太婆子，所以，她也尽要尽一尽心，努一下力了。
即便也会说一些冷峻威严的话，也只是点到为止。就像自己所唱的那些古老的歌谣，就像自己也只是作为一个标示，摆在那里让人打量一眼，也顺便低头思量一下过往，过往那些生命的凝结与组成而已。
除了一些意气之争，人又有什么大的冲突？感念一下过去与将来，考虑一下一世为人与一时便宜，考虑一下自己走路别人也在走路。彼此即便不能连理携手，也大可不必伤害太过厉害了。哪怕就是要争斗，人也还有着一些最基本的人性，而不是饕餮一切的兽性。
因此就不要厮杀的过于悲惨，碾压的过于悲哀，挣扎的过于悲剧，但愿一切都还能在人心能够承受的层次吧？她也就要默默地虔诚合十了。
而如此这般不必把话说的太露，给自己省下把子力气，也已经很不错的给人留些脸面。把一些这样那样的银样镴枪头销镕于无声无形之中，让人刀枪入库，让人马放南山，不也还是一番文修武偃，物阜民安的和平气象？
而另一方面，这也是在照顾到大家还都在努力维护的一份心情，抑或刻意守候的一种本分。按照大事当前避免更多意外不求激化而仍然是至情至性的感化来理解，也还中规中矩合情合理。
虽然也是有些难为情地坐蜡，但表面上却仍是在细心倾听老太太的游山玩水和借景儿说笑，就使劲地乐开了花，仿佛把别的事情，其他任何事情就都忘下，或者淹没了，就只有努力地乐呵和捧场。或者这也是时代文明下人们的机心与城府，一般小孩子家家的是比不了的。
“已经送回去了！老三家的背回去的，旭梅跟着。”
“老三家的背回去的？怎么还让旭梅跟着？那不影响她喝酒，踩场子吗？”
这份见缝插针的即景生情，又是让大家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相互应和着这丰盛宴会的许多精致和快意，帮衬这难得一遇的盛大场面。而且，这也并不就是在说旭梅不好。
“好！好！刘这个孩子，我看不光有些斯文、修养，也还有一大截人肠子啊！”
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老太太这话里有话，只有梁华京校长还在力挺，说：
“我们自己家的孩子，又都是眼看着长大的，错不了啊！”
“这酒真是好东西。有人喝醉了笑，有人喝醉了就哭。咱们人呢，老是这样绷着，也确实有些太累，怕也就指望这酒入情肠，变变花样了！”
谢利民书记也轻巧地插了一句，逗的大家又是不约而同地一笑。又是一番别致的多情和热闹。
“咱们不要只是说这位小刘老总的好啊，咱们的凤梅也不赖呢！市里已经决定，要再给凤梅升升级，前几天已经下文了！”
于世章市长看着谢利民书记，和梁华京校长，也适时地给老太太汇报了一个利好消息。
“那敢情好啊！咱们自己家里的孩子，也还是需要多关心，才能成长的快呢！”
大家都点头称是，羡慕不已。言来语往的，都依然那么热火高兴，那么乐呵满足，依然继续开怀畅饮，言笑风生。所有的新闻喜报，跟那些挂在嘴边的轶闻趣事一样，也都能给人凑一份很不错的喜庆和乐子，成为频频举杯的祝贺和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