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突然过来X市找我？”
这一句话，早在他出现在机场的时候她就想发问了。
杨乐愣了愣，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便摆正了身子，抱紧怀里的抱枕。
沉默了一下，他终究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想你。”
她不说话，他却显得有些着急，急切地望着她。
“姐，我是真的因为想你才会过来。而且我知道，当时的事情我还欠了你很多解释……”
“你没欠我什么解释，欠我解释的，是杨家，是你哥哥。”
这话一直都压抑在她的心头，从S市到X市，这都过去快一年了，她仍是没有办法放下。她的身上也流着一半的杨家的血脉，可是，对艾虹来说，她的存在只会让她想起她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丢人现脸的女儿。倘若不是自己孙子出了那种事，她是绝对不会试图去寻找这一个被她遗忘的外孙女。
这就是利益。
从一开始，杨家就是奔着她的骨髓而来的。在得知不匹配的下一秒，便彻底将她抛在脑后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医院时他们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的心到底有多绝望多痛。
如果不是那一刻有顾宸陪在身边，她真怕她会撑不下去。
这么多年的期盼，这么多年的等待，就在那一天，完完全全破灭。
而这一切，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杨乐所不知道的。
杨乐自然也明白对于当初那件事是杨家有错在先，而事隔这么久了，再来说这事也显得有些可笑。倘若真有心，有些话当时就应该说了，而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手。
洛念棠不忍将这些事责怪到他的身上，毕竟错的不是他，而那些她所承受的委屈也不该冲他发火。所以，她按耐住脾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这几天你就好好在我这边，等明日儿天气好些了，没那么冷了，我就带你出去转转。现在也快新年了，你不能在我这边久留，你得回去S市过年。你来X市的事有跟你爸妈说吗？”
他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黯淡。
“姐，我过来这边是不是让你觉得困扰了？如果是，我现在就回去……”
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没有的事，你过来我很欢迎，只是现在临近新年，我想着你应该回S市会比较好。等到新年过去了，你还是可以过来的。”
“真的吗？”
闻言，他猛地抬起了头，双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姐，我真的可以经常过来看你吗？你不会觉得我烦？也不会赶我走？”
她收回手，抿唇一笑。
“有些事情，是怎么都抹不掉的，就像是血缘。或者我是怨怪着杨家，可你终究是我表弟，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分得很清楚。”
听到这话，他默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其实，这事不是他们的错……姐，你原谅他们好不好？他们总想着找到合适的骨髓治好我的病，他们是爱你的！虽然我没见过二姑姑，可是我以前还没病的时候经常看见奶奶拿出二姑姑的照片来看。只是、只是这一次……”
“好了，别再说了。”
她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艾虹的事情，她不想去听。这么久了，她重感情这一个缺点似乎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她就怕听见杨乐说起，自己又会忍不住心软。她过去所受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傻乎乎地去相信多一次。不听，她便能做到心狠。
她向来分得很清，她对杨家的怨，不会落到杨乐身上。杨乐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因为这种病，他很多事情都变得身不由己。或许，她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他为什么特地赶过来X市找她了。
纵使杨家的人多无情，但最起码，杨乐是真心将她当作了姐姐。
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杨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瞥见她的脸色，他却又住了嘴。犹豫了半晌，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她。
洛念棠笑了笑，喊了一声王妈，让王妈给弄两杯牛奶过来。
不算热的牛奶，却是温温的，入口正好。
她拿起一杯放到他的手里，让他喝一点。
杨乐很听话，低头喝了一口，目光停驻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姐，你什么时候生宝宝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
“再过三个月吧！现在六个月大，最快也要九个月。”
“还要三个月吗……”他低低地喃着，“好想快点看到宝宝……”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她。
“姐，如果我等不到宝宝出生，你记得要给我烧一张宝宝的照片哦！哥哥他才刚订婚，估计也得好些年后才会结婚。等到这宝宝出生，我就是表舅了呢！好期待哦！”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略有责怪地剜了他一眼。
“说什么呢？尽说这么一些不吉利的话！当着我的面说就好，回去可别再乱说，知道么？”
他傻傻地笑，点头。
“知道了。”
似是不放心，也是为了安抚心底的那抹不安，她连忙补充说道：“你会看到宝宝出生的，到时候我让他叫你一声‘表舅’。”
他依然是笑，笑里却隐藏着她所看不到的悲伤。
他是真的想要看到宝宝出生，然后唤他一声“表舅”。可是，他等不到了，真的等不到了。
“姐，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她不忍心让他失望，便引着他的手碰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正巧，肚子里的孩子似是有所感应，突然剧烈地胎动起来，像是在里面跟他打招呼一样。
杨乐眼底出现了一抹惊喜，嘴角都快咧到眼睛上头去了。
“姐，宝宝在踢我呢！好神奇、好有趣哦！你会觉得痛吗？他经常这么踢你吗？姐，宝宝是男还是女的啊？我好想宝宝是女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听到她糯糯地叫我一声‘表舅’了……不过，男宝宝也好，以后我可以教他打篮球。姐，我打篮球可棒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可是校队的呢……”
这一晚，杨乐唠唠叨叨说了个没完没了，洛念棠也笑着一一回应他。
在摸到她鼓起的肚皮时，杨乐是真的觉得期待，期待……这个宝宝的到来。
他甚至在想，如果他等不到宝宝出生，那么，是不是他会变成这个宝宝，然后，成为洛念棠的孩子……
他希望，时间还能再久一点……
杨乐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第二天一早，他就扯着洛念棠要到处去逛逛，洛念棠没有拒绝他，吃过早餐后就与他出了门。
X市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但是她顾虑到他的身体，便没敢带他到处奔波，走一会儿就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息。
坐在咖啡厅里，杨乐看着玻璃窗外匆忙走过的行人，不时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姐，这里跟S市真的不一样。不过，我也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出来玩了，以前在S市的时候整天只能呆在疗养院里，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疗养院的院子。我妈他们很紧张，总是害怕我会不舒服，可其实我根本就没那么孱弱，偶尔出来走一走还是可以的。再说了，我感觉最近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洛念棠喝了口面前的釉子蜜，抬眸看了他一眼。
“小乐，你身体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他笑，“姐，你别像我妈他们那么紧张兮兮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个儿知道，我是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
见他这么说，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心里想着，多注意一点便好。
不过杨乐倒是跟他自个儿说的一样，今天一整天精神都特别好，仿佛她昨天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千里迢迢而来的疲惫罢了。
倘若真是如此，她是放心了许多。
想起了某件事情，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而后才缓缓地开口。
“对了，找到匹配的骨髓了吗？”
闻言，样乐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还没。其实医生私底下就跟我说过，骨髓匹配是亲人间的可能性会大一点，如果在亲人间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那么就只能依靠骨髓库。可就好像大海捞针一样，别说是找到合适的骨髓了，就是捐赠骨髓者也是极难找到的。我哥没少为这事烦恼，我每天看着他们在暗地里抹泪，我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重石一样。”
说着，他垂下了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柠檬水。
“姐，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骨髓现在对我来说不重要了。我这种病能够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多少急性的白血病能够像我活这么久？可是，我哥他们不甘心也不愿意放弃，好几次我想说别管我了，但每次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们在为我努力，我却有了放弃的打算……”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轻易放弃。”
她笑，认真地看着他。
“他们不想放弃，你也不要试图放弃。你看，你都撑这么久了，就是证明你还有生机。小乐，他们……都是爱你的。”
杨乐哑了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继续往下说。一是怕触到了她不愿提起的话题，一是……有些话，始终都无法说出口。
“姐，我能去你大学看看吗？”
迎上他满是期盼的双眸，洛念棠笑了笑，没有拒绝他。
结了账，她便带着他到X大转了一圈。
由于是接近新年，学校已经放假了，里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但是，杨乐似乎对X大很感兴趣，不时要她解说每间阶梯教室是做什么的，还有大学里的各项课程。他当初有考进大学，可是不过上了几天的课，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大学生，就被迫休了学。
她想到这一些，便忍不住带着他走过她以前上课的教室，还会告诉他她在学校的趣事。
杨乐听得津津有味，眼底尽是满满的憧憬与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