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女士突然造访,兰在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笑着将客人迎进房门,让座沏茶,热情十分。
“如果那男人再次回来,你是否还义无反顾同他在一起?”
葵违已久的梁女士气势汹汹敲开房门,据说笑起来最美的一张脸,自进门来一直紧紧绷着,然后便是这么一句话。
兰在怎么也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竟是这样开场,索性止了假笑,梗着脖子答,“是。”
梁女士眼睛圆圆地瞪着兰在,手下不停,从手提包中抽出一个牛皮文件袋扔在桌上,凹凸不平,像极当年在法院看到的刑事案件卷宗,锤子斧子撬锁特制,犯罪工具实是形形色色。
“全在这里面,你自己打开来看。那个男人不是真心爱你,再不要与他有任何联系,我不愿看你受苦。你父亲不知洁身自好,进入那种地方,以后由我来管教你。”
“你是谁?那种地方又是哪种地方?是否觉得看守所从你嘴中说出,会污了你圣洁的嘴?”梁女士看起来苦口婆心,可兰在未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一毫的沐春风之感,索性露出真面目,抽出几张纸巾,“我不需要看,我这辈子认定他。”一边说,一边将纸袋推入一侧的垃圾桶。
梁女士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被迷了心窍!看你这副模样!”
“许是如此,我也不过是执于所爱,比不得你婚前贞洁圣母,婚内出墙抛女。”
“实是邬匀养出的好闺女!”闻得此言,梁女士气得红了脖子耳根,顾不得仪容举止,一巴掌挥向女儿的脸,吼道,“现在是怎么着,代替你父来向我寻仇?你知道些什么?敢这样对我!”
说完冲冲离开,愤怒至极。不像是来会久违的女儿,倒有几分与仇人清算的感觉。不,还不如仇人,谁会为了仇人伤心难过。
母亲走后,方才还满身力气、张牙舞爪的邬兰在忽地疲惫下来,起身关了房门,拉上窗帘,倒头便在沙发上睡着。
兰在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再醒来,是翌日下午五点。
偌大冰箱里只剩一个生鸡蛋。拿着鸡蛋去厨房,酱料煤气全部没有。
一个领域的不顺心可以延及好几个领域。
兰在将鸡蛋重放回冰箱,挠了挠头。人是铁饭是钢,一切需待填饱肚子之后再来计议。
可出去吃饭前,需洗个澡换身衣服,自己都能闻到衣服发酸,浑身泛臭,头发糊在头皮上。
这确乎只是懒惰所致,而不是重大灾难无法承受之后的颓废堕落表现,只在外人眼中,不知作何观感。
洗过澡,浑身舒泰。兰在又去穿戴齐整,镜中又是无坚不摧的邬兰在。
忽听到门外呼叫声震天,兰在开门查看是何情况。
以徐颖新为首,一众消防官兵齐齐冲上楼来,当头的几个人正在撬对面住户的房门。
徐颖新此时满头大汗,妆容被汗水浸湿,上了年纪的脸活像一面刚经过大地震的土胚墙。
兰在斜倚着门,抱起胳膊看笑话,这女人藏得够深,对面住的男人是她什么人,看,把铁打冷情的徐颖新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涌将出来。
门锁终于被打开。
门一打开,一股煤气味扑面而来。可徐颖新不怕,硬是不顾众官兵阻拦,像一匹疯了的野马,冲进室内,大声叫着“邬兰在,邬兰在!”
闻声,兰在愣在当场。不消片刻,全副武装的消防人员用担架抬着一个男人出来,徐颖新也神色有异跟了出来。
“邬兰在?”走到门口,徐颖新看到活生生的邬兰在,整个人都像充了鸡血,一下子跳过来将兰在紧紧抱住,“兰在,你没有寻死!”
兰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询问之下,才知是何情况。徐颖新来看望遭遇巨大变故的邬兰在,先入为主,闻到有煤气味从对面房间飘出,以为兰在要自杀,遂火急火燎叫来消防官兵和120。
“现在想想,如果你就为这等小事情自杀,我倒十分看不起你,不若任你死去。”
男人被送上救护车,随后又抬出一个女孩子,消防官兵疏通室内空气,警报解除。
兰在请颖新进屋。
“你家中遭遇抢劫?乱成这般模样。”徐颖新进得屋来,当头便是一句,嫌弃味十足。
“起码乱中有序。比不上你当初被政府除名,家中老鼠飞窜,苍蝇掩天。”
“全是道听途说来,也难为你强大的思维发散能力。”
两人都笑了起来。
人与人的关系至微妙不可琢磨,今日好的穿一条裤子,明天说不准就成杀父仇人。昨日彼此陌生不识,今日不定紧抱彼此,大呼相逢恨晚。
不过,也好在大家是女人,为小事斗起来,全身心都对付那人,还有一丝可爱。换作两个大男人,除了显见小家子气,只有不可理喻。
“实在没有想到,我低潮时,你竟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不过也好在是你,换做别人,保不齐我大骂不安好心,拿起扫把赶将出去。”
“那我该说谢谢?我自己都觉奇怪,听说你大闹董事会,我还深感荣幸,原来从前你同我吵架,竟是将我和中伟董事会放在一个等级,所以,便辞职了。”徐颖新又笑,“好吧,这两件事情似乎没有逻辑关联。”
兰在震惊,“为什么?你在中伟做工十多年,下个月即行副总换任,候选名单中第一个人必是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辞职?虽现时中伟有问题,瘦死的骆驼终究要比马大。”
“你倒是清楚。”徐颖新笑,“那位子有什么好,仍是为别人做工,做到被榨干的那一日,再有后来人接替。”向来以冷硬著名的徐颖新脸上竟有一丝暖色,“我先时错了,将事业工作当成人生主战场,忽视家庭。这次男人出轨,人工受孕成功,我才恍然明白,与其跟那些身高体重多我几倍的男人争来斗去,莫不如退居二线,留着心思回家相夫教子。我是前车之鉴,你可莫要步我的后尘。”
“天!”兰在大叫,“徐颖新竟为了孩子抛下事业?”
“你也不差。”徐颖新揶揄,“外面都夸邬兰在,痴心一片,那个是叫陈毅坚?好名字。”
“你确定?不是说我傻,新时代女性的耻辱?”
“你在乎吗?”
“怪道人家说要时刻感谢敌人。”兰在笑了起来,“只千万不要让我逮到散布消息的那个狗崽子。”
“人来这世上一遭,谁还没受过点儿毁谤。”
“这些不提也罢。说些开心事情,辞职是否因为有孕?警告你,单身母亲不好做,孩子生病、门户安全、家计劳务全需一人承担。你虽向来男人做派,但终究是个女人。”兰在又扳起指头数孩子的罪状,“再说,孩子有什么好,精力旺盛,抗打抗摔,身体、生理机能都发育完好,口无遮拦,无情无义,还被当作弱势群体对待,各种特权,打人无过,杀人无罪,难怪周国平先生说,孩子是真正的贵族。”
“如若不是这般,周国平先生那句,孩子是真正的贵族,便立据不稳。”徐颖新狡辩,“不过,话虽难听,但邬兰在竟知关心他人,实让我大跌眼镜。”
“想多了。”兰在皱起眉,又变了脸色,“不过是转移话题,否则你会以所谓关心之名掀我的伤疤。”
“看我这记性,”徐颖新一拍大腿,急急出了房门,兰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徐颖新再进来时高高提起一大袋子蔬菜,笑道,“素闻你有一手好厨艺,我特地买来一众蔬菜瓜果。”
铺天盖地的饿又一阵袭来,兰在拎起菜就去厨房,“实在是救命恩人,我快要饿死。”
兰在做了一桌子菜肴,徐颖新吃着直叫好。
“有这等好厨艺,倒不如你去我家做保姆,替祖国喂养花朵栋梁。”
“得了得了,除了老鼠与蛇,这辈子最怕小孩子。”
正说着,有人敲门,兰在起身开门。
陈正斌看到徐颖新坐在兰在桌上吃饭,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们,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无人答话。
兰在接过陈正斌手中礼物,问道,“你又是怎么会来?”
“我来看一看你,”陈正斌欲言又止,“兰在,那件事情,那件事情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兰在打趣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诺,坐下吧,正好在这里吃饭,我去新拿一副碗筷。”
徐颖新又大口吃了几筷子菜,转头对陈正斌说,“实在好吃,女人这个时候最脆弱,把握好时机,我不做电灯泡发光发亮,先行离开。”
说罢,便冲厨房喊道,“兰在,我有事情先走,好好招待客人。”
“哎,等一下!”兰在从厨房追了出来,徐颖新已经出了门。
兰在把碗筷放在陈正斌面前,拿起提包、钥匙,“我还有事要与徐颖新商量,走时帮我将门带上即可。”说着便出了门,赶在徐颖新发动车子之前坐进她的红色小跑车,进门时太猛,还被撞了头。
“你怎么出来了?”徐颖新显然没料到她这一招,“这种做法至没有礼貌。”
兰在才管不了什么礼貌,一面揉着头,一面系着安全带,“太没有义气,明知陈正斌对我心怀不轨,你还将我同他撂在一处。”
“陈正斌也算正人君子,谁不知道陈正斌苦恋你,你可倒好,宁便宜那种前后抛弃你三次的男人,也不给人家机会。公司里痴恋陈正斌的一干小姑娘将你祖宗八代都骂过。”
“我竟不知道陈正斌这么受欢迎。”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遇个好的不容易,你也老大不小,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我可听说,当初任瑞为了你,做牛做马,也算好男人,你怎地不与他在一起?一样道理,我对陈正斌实在生不起男女之情,即便现在勉强同他在一起,一旦遇上好的,我便会马上将他抛弃。何必多此一举。”兰在咽了口唾沫,“再说,天下没有白得的东西,他现时对我的好,待我同他在一起后,必定要加倍偿还。况且,那所谓的好不是我想要,本就是负担。怎么想,同他在一起都是我吃亏。”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道理。”徐颖新重新发动车子,“接下来你倒打算怎么办?”
“有家公司高薪聘我做总经理。”
“原来如此,”徐颖新笑道,“还真是请不起你,我就说,邬兰在可不会为了个负心男人放弃人生!有了更好工作,还赚了痴情女子的名声,邬兰在你赚大发了。”
“也许吧,”兰在佯做愁苦状,后来自己编不下去,弓着身子大笑起来。
“说谎话都不带眨眼,还总经理?亏你扯的出来。”
“做不得,意淫一下总可以,说不定我会幸运成禁闭岛中男主角,有主治医生助我梦想成真。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个地方竟都知道,只是这里是不能呆了。我至怕别人同情怜悯眼神望我。”兰在笑出了眼泪,“现时要去哪里?”
这姑娘骄纵跋扈,嘴巴从来不饶人,不招人喜欢,但好在从来不摆大架子,从来不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子。徐颖新心知她不愿谈国事家事天下事,也不再劝解,只找些活络话题来讲。
女人联络感情,最好的去处便是购物中心,不包括菜市场。如果能去香港转一遭,感情增幅绝对超过三个点。
两人逛了一大圈,买衣服的品位惊人相似。人的基础情绪分了十种,情绪本身又是定值,此多彼少。人又总有些悲苦,只有将悲苦发散出去才可喜乐多多。所以,各自都扫了一大堆衣服。
一下午,过的倒也十分开心快乐。
正在试用化妆新品,忽然,兰在推开销售人员的手,急急朝一边跑去,任徐颖新在后边叫破喉咙,也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