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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整晚我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又像只是我脑子里有意识的想象而已,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忽而以为是做梦,忽而确定自己根本没睡着,混乱不堪,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时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猛然睁眼。

天蒙蒙亮时,我已经离开酒店了。我坐公车去附近一条街道,寻了一家简朴的早茶店吃了早饭,然后就近进了地铁站,换乘了两次才到目的站。当我从地铁出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洒向大地,温热在我全身弥散,背间微微出汗。我向路人寻问去路,得知还有一段路程,步行前去较不便,于是只好打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不停从后视镜里瞧我,因为我告诉他的目的地是个陵园。

“听你口音不像北方人。”他刚从镜子里又瞧了我一眼。

“嗯。”

“湖南人?”

“重庆人。”

“哦,我就听着觉得像是从四川来的。”

我微微一笑,不语。

“是去扫墓吗?”

“是的。”

“是亲人还是朋友?”

“朋友。”

“到广州是来玩的吧?”

“来扫墓的。”

司机又从镜子里瞧我一眼,慨叹的样子。

“这么远跑来专门为朋友扫墓真难得呀。”

我看向车窗外,满目是斜坡与树木,一直盯着不想转移视线。

“一定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是的。”

车停在陵园门口时,我朝门口望了两秒,心事变沉。将钱递给司机后,他意味深长地说:“开车以来还是第一次送外地人来这种地方,你那朋友真幸福。”我冲他含蓄一笑,下了车。

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我才慢慢向大门踱去。我在一个冷清的店面前买了花,朝那些纸钱和琳琅满目的冥品看了一眼,心生倦意,再默默朝店主指引的方向走去。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我能感到她的目光一直紧贴着我的背影。我一个人慢慢在斜坡上前行,两边的松林幽幽一片,周遭尽透着宁静祥和,绝无恐惧与压抑,倒是安详得很。我举目望向坡道两边的山林,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努力想让自己略有起伏的心境真正平静下来。

不知怎么的,我开始默默念叨起来,仿佛弦的灵魂正伴随我身旁。

我来了。你在这里还好吗?你一定还在恨我吧。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你全都知道。你在这里多久了?我却不知道。我一直不敢问起你的归处,我也不知道该向谁去问起。有好几晚,我曾默默祈祷你能得到真正的安息,祈祷你能进入天堂,祈祷你能托梦给我,告诉我你好不好,你安身在何处?可惜,你一次也没有。但是,我有梦见你,总是那张苍白凄凉的脸,总是鲜血淋漓。我好痛,心好痛,想哭却出不了声,流不出的眼泪都快将我的双眼虐瞎了。你一定是知道的,可你仍旧不在梦里跟我讲一句话,一句问候都没有。我知道,你在怪我,甚至在恨我。弦,我很难过,尤其是此刻,当我离你这么近时,感到你的灵魂就在我身旁时,我竟是如此的难过。看到这一片祥宁的松林,呼吸着这美好的空气,我的内心却始终无法真正平静。

拐进一条岔路,没几步,我便看见了沿坡而立的那些墓碑,好大一片。每上一层,我便觉得心又沉了一截,直到最后心沉至底,我便立住了。从中间数过去第三座便是了。我立了十多秒才有勇气再迈步。

墓碑砌得很好,含蓄简朴的风格。第一眼竟是瞧见墓碑前一束淡紫色的花,我确定刚才在那店里没看见有这样的花束,记忆里应该是连着的几家店里都没有。我微微俯身,仔细瞧那花,不但色泽淡雅,连花型也极雅致,还能闻着一缕淡淡的幽香,我竟瞧得出了神。这是谁来过呢?然后慢慢地,我开始移动目光,直达墓碑上的字,看清简弦二字,最后,那熟悉的面容跃入眼帘,我心间微颤起来,背面一阵触电似的麻。我盯着弦的照片发怔,颤抖慢慢袭卷全身,连肩头都抖动起来了,竟一下子跪坐在墓碑前。一阵剧烈的悲恸之情不停翻涌,悲峰至顶时,我再也承受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这阵儿哭泣好痛快,我毫不克制,无所顾忌,似将沉积的悲伤、哀怨、自责、相思,所有的情绪统统化作滚滚热泪宣泄殆尽。不知哭了多久,感到有些累了,突然一刻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便开始发怔,长时发怔。望着满坡林立的墓碑,明媚的阳光普照每一座墓碑,内心突然间沉寂了下来,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归处,那是化灰入土,一切风平浪静,了无痕迹。我扭头看向石碑上的那张脸,他面色沉定,淡淡地瞧着我,瞧着这个世界。

“你喜欢这儿吗?”我开口道。

看了一会儿,我又将目光移向那束淡紫色的花,突然间我猛然一醒,这不是紫莜花吗?弦曾跟我描述过这种花,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花。但是在重庆是见不到的,它的花期很短,而且非常脆弱,花开三日,摘下只能保存十二小时便会彻底枯萎,因为产在南海边,所以无论如何是到达不了重庆的。六月便是它的花期,正好是这段日子。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此花,正如弦所述,此花很是淡雅美丽。看这束花的模样,应该采摘不久,也就是说应该是今日有人放这里的,而且此人深知弦最爱这花,趁花期到来的这些日子给他带来了,以祭奠他。我举目朝四周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儿,想必是早已离开了。

我将自己带来的菊花挨着紫莜花放一起。然后开始说话,轻声说着,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偶尔看一眼石碑上的人脸,用手指轻轻抚摸一下。

说着说着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竟然说:“其实我多想忘了你,如果我就此死去,我不会这样想,我更愿意与你一同化为灰,可我还活着,还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里存在着,我该怎么办呢?你在我身上的烙印太深了,无论我将来如何,都是不可能抹掉这个烙印的。你也知道,我是个放不开自我的人,宁可让束缚自己的绳索把我的血都勒出来,也绝不剪断。偏偏你是最致命的那一根,哪怕你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是让它绑着我,但这是很痛苦的事情,你一定都知道,真的好苦。”

突然间,又不想说了,我闭口盯着坡下,有微风吹来,将我额前的头发吹乱了。发了好一会儿怔,我才从包里取出一个纸团包,把裹着的纸扯开,那只茶杯露了出来。我用指尖轻轻举着杯,对着阳光看,润如肤、泽如玉,美品在我手中像是闪着淡淡的光辉。

“这是你留给我的,是你送我唯一的东西,我一次也没用过,实在舍不得,也不想示于人。今天带来给你看,让你知道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淡淡笑着看一眼石碑上的人脸。

不知怎么,突然又心涌酸楚,眼感热泪。这是怎么了?我不能这样忽而哭忽而怔吧,这多虐人呀。可是情绪根本不受控制,或者说今日我就不想让情绪受控制。

正反复无常时,手机响了,是路清打来的。

“你现在哪里?”

“……”

“我知道,你是去墓地了吧。”

“……”

“还在那儿吗?”

我想说话,但害怕发出哽咽之声,只好不回答。

“好吧,我知道你还在那里,不要动,我立刻来找你。”

“你别来。”我情急应道。

他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儿又发出严肃之声。

“你情绪不对,我一定要来,你等着。”

“你找不到的。”

“试试看,半小时后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根本不可能。”

电话断了,我愣了一下。不管路清了,我继续发怔,盯着两束花及搁在一旁的茶杯,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过了一会儿,竟感到无比平静。我坐在墓碑前,朝向坡下,双手抱膝,目光超然般望着前方,思绪像是突然停止了。微风吹着,阳光仍旧明媚,有一阵儿我竟感到有些舒服了,像是忘了一切,甚至自己,仿佛自己也与此处的每一个亡魂一样同埋土中,从此与世无争。又一阵儿,当我举目朝向天空时,我看到流动的白云,看得久一些后,视线模糊难辨,像是看到云端的人影,他们在瞧着我,有谁呢?爸爸,还有弦,此生我最爱的两个男人。我笑了,满心喜悦与舒心,忽生想飞的欲望,飞向那云端与他们相聚,这一刻,我突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蓦然间我想起了那个自杀的夜晚,那一晚的某个时刻我也曾产生过同样的舒适感。我发现我不能动了,眼睛无法动,身体也无法动。

“莫菲。”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打断了我的舒适感,我顿感失落。

路清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抬头先是愣愣地看着他,转而变得惊诧。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喃喃道。

“我给你房间打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人应,楼层服务员说你很早就出去了,还向她打听了一个地方,我就问她你打听的地方是哪里,她告诉了我,然后我就打出租车来了。”

他看一下手表。

“抱歉,没能半小时赶到,花了四十多分钟。”

我别过脸,一语不发。他蹲下身子,仔细看我。

“哭得真难看,眼睛都肿了,连脸都肿了,真难看。”

“你走吧,我不要你管我,我也不想看见你。”我厌倦的口气。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块儿走。”

“我不走。”

“那我也不走。”

他干脆并肩与我坐一块儿,我看他一眼,愤怒地侧过脸去。我们不说话,都沉着脸。我觉得有些难受起来,将双膝抱得更紧了,将脸埋在膝上,我害怕自己又落泪。

“真有点嫉妒他,虽然被埋在土里,可他在你心里埋得更深。”路清淡淡地说道。

我的身子抖了一下,不想抬头,仍旧埋着。

过了一阵儿我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快中午了吧,我饿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他将我慢慢扶起来,我又蹲下身子去把茶杯拾起来,用纸包好放进包里。他一直盯着我的手,看着我做这一切,他知道这茶杯的来历,脸色很沉郁。

离开前,我看一眼石碑上的人脸,又看看紫莜花,克制了一下情绪,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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