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叮”一下打开，陆铭单手揉着太阳穴走出来，前台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的几个小姑娘赶忙散开，规规矩矩地叫一声“陆助”，陆铭很勉强地扯出个笑容便向里面走，透着玻璃门只看见那几个人又胆大地凑在一起继续小声嘀咕。若是平时，他必定要折回去八卦地打听，可昨晚被顾海唯拉着喝酒，偏偏那变态平日隐藏的太深，喝了那么多都没什么事儿，反倒是他一个常年出入酒局的人竟醉了，一大早起来就头疼欲裂。
满心怨气地向楼上走，却发现几层办公区里的气氛都是怪得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不时往自己走的方向瞄。陆铭远远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总经理办公室门边，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个身影不是别人竟然是欧阳博亚，也终于解释了那些人奇怪的行为，一脸乌青，胡茬也不规则地长出来不少，衣衫皱的不忍直视，还一身未散去的酒气，陆铭揉了揉眼睛又确定了一遍，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去，你这是……”
“我在等顾总。”欧阳低声应了一句，又攥了攥手中那张纸。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啊，他估计今天心情不会太好。”陆铭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好心”提醒，内心实则os：果然是亲戚啊，心情不好去买醉都能挑一个时候，可是能不能注意一点在公司的形象啊！
“来找我？”身后低沉的嗓音响起，面前的人也应声抬起头来，陆铭前后反复看了看这两张脸，一个出奇的冷静，一个满脸的忧思，他冷静地做出了判断，家里事不足外人道也，赶，紧，撤！
“进来吧。”海唯没再停留，说完越过他走进办公室，欧阳似乎是先反应了几秒，而后转身跟在他身后。
“去卫生间洗个脸简单收拾一下。”海唯进来后直接指了指里间，见他依旧神情恍惚，又提高声音，“欧阳经理，我不想公司员工因为你的着装仪容而影响一天的工作效率。”
欧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随即心里苦笑了一下，按说昨天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可还能如此镇定地站在这里和自己公事公办，恐怕只有顾海唯了，大概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是从小的环境练就的吧，自己和人家果然是不能比的。欧阳定了定神，径直走到他面前，把早就准备好的信放在桌上，其实这封信还是那次被海唯打了一拳后他写好的，只不过没等交出来反而接到了升职的通知，可谁又能想到过了这么久它最终还是出现在了海唯的办公桌上，难道他还不该认命么？
海唯正在等待开机，只瞥了一眼那封辞职信，便不再理会，面无表情地重新聚焦在电脑上，好像这事儿早在预料之中。
“顾总，我想辞职。”欧阳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无反应，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先开口。
“公司的组织架构整合还在进行中，你们部门的几个项目马上都要同时启动，你全权负责的人才引进工作还没有完全收尾，这个时候你和我提辞职，觉得我会答应么？”海唯凉凉地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简报，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话说至此，欧阳自觉没理由再说什么，可他依旧站在原地，面露难色，这种状况下，其实他走或不走，都是煎熬。
等海唯看完最后一行，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才清楚地感受到欧阳身上前所未有的颓废，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我和你说过，工作时间不要谈私事，但今天可以破例，昨天你离开后清幽一直很担心，我记得你从不喝酒，这是喝了多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从一开始就不是，无论我还是姐姐，都从未觉得那个所谓的家是一种荣耀，姐姐是否在玩弄你的感情，你们俩相处那么久你应该最清楚；至于我，我十八岁就和顾平断绝关系了，连陆铭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你觉得我会学他官场那一套任人唯亲、拉帮结派的做法？你现在可以对姐姐没信心，她的确胆小懦弱，顾虑太多才造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对自己也没信心了吗？”
“这次去总部谈了一些对公司业务的设想，他们很支持，对刚刚结束的那个项目也很赞赏，总部每年都会从各个大区选调一些人接受培训，原本我也是想安排你去的，正好Leo那个团队过两周回去，你若愿意，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一连串的话听下来，欧阳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海唯平时对除了清幽以外的任何人都是相当冷清，自己和他更是几乎没有工作以外的交流，如今这番话算是掏心掏肺了，自己的心胸比之他又何止差了一点。良久，他有些压抑地对上海唯的视线，“顾总，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费尽心思。”我不是怨她骗我，我是怨我自己配不上她，我不忍心让她空守着一个也许有未来的我，她可以得到更好的，像她的弟弟一样好。
“现在这种状况留在这里你烦恼、她痛苦，除此之外你们什么都做不了，若你还爱她，就变得强大起来，而不是让自己的女人无处依靠只能躲在屋子里哭。”海唯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我不强求，你好好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清幽今天上班也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手机，给海蕾和欧阳发了无数消息，都没有什么回应。虽说海唯早上还在宽慰她别担心，可一个是她十余年的挚友，一个是与她志同道合的新晋闺蜜兼未来姑姐，她怎么能当作没事人一样呢？她做不到像海唯一样理智，午休时索性拨了两个人的电话，海蕾始终无人接听，而欧阳虽然接通了，也只是淡淡敷衍了几句让人放心的话，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不安。
海唯从下班接她时就感到她兴致不高，不用想也知道她在为什么忧虑，他没再重复早上的劝慰，调转方向去了她素日里喜欢逛的那家商业广场。海唯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清幽又特别愿意迁就他，再加上工作忙起来见面都难，算起来还是第一次陪她到这里。
正值晚餐时段，每家店门前都排了不知多少人，不绝的叫号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一群路人花痴粉的尖叫声……海唯刚进来的那点耐心逐渐耗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清幽看他压抑着自己实在有些不落忍，她当然知道他来这完全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说实话，今天她也实在没什么好兴致为了家还没她自己做得好吃的店去排上几小时，清幽索性晃了晃海唯拉她的手，“我还不是很饿，不如我们先去看个电影？”
听了这个提议，海唯的眉头果然稍稍舒展，很快盯着她有些怀疑，这丫头有时过分得善解人意，“真的不饿？想去哪家我们就排队。”他突然又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要不我打电话给陆铭，堂堂陆少总应该有办法给我们开个绿灯。”
也不知怎么就触动了清幽安静一天的笑神经，她无语地看了眼吃个饭还想走后门的顾总，极力表现得真诚一些，“是真的不饿啦！”然后赶紧拉着他离开这个全程被围观的现场，心里默默流泪，就说不能和他来这种地方，太招人了。
离开场时间最近的只有一部文艺片了，如果是平时，清幽一定是最喜欢这种小众、小清新的类型，只是昨晚俩人说了大半宿的话基本没睡，此时电影院里灯光昏暗，音乐空灵，她不知不觉中就昏昏欲睡起来。海唯本就对电影兴趣不大，见她睡着，轻轻伸手把她向下坠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又重新握上她的手心。观影众人只看到电影中的那对璧人撑伞偕行在民国烟雨中，却不曾发觉，时光穿梭过百年，透过影院微弱而间歇的光亮，还有这样一个男子同样专注地看着怀中熟睡人的侧颜。
回到公寓已经是9点多了，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清幽摆出了个哭脸，明明是自己提议的看电影，怎么能足足睡了90分钟？重点是还把一个从来不看电影、特意陪她来的人晾在影厅顺便充当人肉靠枕……实在是太尴尬丢脸了！
也不知道这种懊恼羞愤交加的情绪延续了多久，久到海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海唯嘴角上扬，突然就想逗逗她，“还不睡？不是刚才还挺困么？”他边不经意地问她边推开了卧室的门，做出了马上要向里走的动作。
“啊？要，要睡觉了吗？”果然，回过神的清幽条件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有点紧张地盯着他的步伐。昨天，俩人说了半宿话后都困极了，她也不知怎么得就头脑发热冒出一句“客厅挺冷的，反正天也快亮了，你就睡在这吧”，结果海唯就真的拥着她一起睡下了，可今早她就羞得不行了，还好她醒时海唯已经起床了，要不然她只能一直装死了。想想昨晚他们俩之间的情迷意乱，今天还能继续盖着一床被子纯聊天么……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俩人之间的一些亲密行为，有时还会贪恋他怀中的温度，但再往深一步……她一向保守惯了，总觉得，怎么也得等到结婚以后吧？
海唯看了眼时间，倒是波澜不惊地反问她，“不然呢？你不是每天都10点半以前就躺下了么？”
“是哈……”清幽挠挠头，默默地为自己准时的作息点个蜡，又突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不得了的重点，“那你今晚不工作了？”
“今天不是很忙。”海唯轻轻笑着，回答得很快。
清幽彻底默了……好吧，自己挖的坑，再说什么就显得太矫情了，反正姨妈傍身，也不会发生什么是吧？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始慢吞吞地往他身边挪步。
“逗你的，还当真了？”海唯硬忍着看完她这出心理剧，彻底崩盘地笑出了声，怕是再逗下去她这一夜也别睡了。
感觉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清幽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所以，他并没有那个意思？见她一脸不在状态，呆得可爱，海唯轻轻戳了戳那个充斥不可描述之事的小脑袋，低声警告，“还不快去睡觉，下次再把我想歪了我可就以身示范了？”
以身示范……某人脸顿时热热的，赶紧说了句晚安就灰溜溜地钻进屋子了。
海唯深表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女朋友绝大多时间都是聪明体贴得很，唯独在有些事情上，出奇地慢热，还爱瞎想，有时的举动甚至让他啼笑皆非。不过，逗归逗，他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虽没那么保守也依旧有骨子里带来的传统，他爱她，珍视她，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当然，这一天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再见到欧阳已经是周五晚上了，清幽上午就接到他的电话邀约，赶忙推了和海唯晚上的所有计划，海唯今天倒是特别好商量，只是让她报了地点，说稍晚会去接她。
“清幽！”老远就看到清幽小跑着进门，欧阳赶忙招了招手，不忘提前倒上杯热茶。
“今天外面好冷。”清幽边握着杯子暖手边小口喝着热水，很快身上便活络起来，她脱下围巾和大衣放好。暖和过来的清幽这才仔细地打量欧阳，几天而已，他消瘦了好多，虽然还是那么温润平和，但眼底尽是黯灰色，早已不复前些日子的温暖与淡然了。
“我们有好久没在一起单独吃饭了。”欧阳边往她的杯子续水边温和地开口，然后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的确，好久了，清幽点了点头，她和海蕾倒是常约见面，四个人也在一起聚过。海唯的注意力无论何时从来只在清幽身上，她自己本就话不多，通常海蕾最会在饭桌上调节气氛，说说笑笑的，还常常刻意拿话去逗欧阳，大概是有海唯在，欧阳终究是不太放得开，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润地笑着，但谁都能注意到他默默看着海蕾时透露出的情意，会时不时地帮她布菜添汤，拨一拨她歪乱的刘海，每当这个时候，海蕾总会作出幸福小女人状朝对面两个人秀恩爱、拉仇恨，她窝在海唯怀中也不恼……
那些欢声笑语似乎就在身边环绕，清幽有些恍惚地朝旁边看去，原来是另一桌几对男女在斗嘴玩乐，她的心被这熟悉的场景微微一刺，不知道这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还不能不能重现。多年的朋友，虽然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占据太多彼此的时间，但发自内心的关心惦念绝不会减少，清幽始终不相信欧阳与海蕾之间的感情就这样散了，她很想帮帮他们，又不知该帮些什么，她有向海唯打探，奈何他也总是紧锁眉头沉默以对。
俩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服务员把菜上齐，欧阳才缓缓开口，“清幽，今天找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件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什么？！”清幽手中筷子一顿，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欧阳看出来她想多了，赶忙解释，“是工作上的事情，我要去英国总部培训一段时间。”
“英国……去多久？”
“至少要半年吧，所以我是想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博文，虽然他住校，但你也知道，他挺淘气的，总是在学校里出些状况，我想来想去，还是托付给你最放心。”
半年……从未想过他找自己是说这样的事情，虽是工作可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难让人不多想，清幽知道他的倔强，听完勉强笑着答应，“你放心吧，正好快放假了，我可以把他接到我父母那里。”
“谢谢，又要麻烦伯父伯母了。”了却了心中的一桩事，欧阳很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你没必要和我那么客气的。”清幽低头犹豫了片刻，憋了一晚上的问题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和海蕾，你们？”
欧阳没有很快答复她，他悄然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很沉重的心事里，过了很久，等他转过来面向清幽，已是重新神色如常，“我们之间没再联系过，我也没有告诉她要出国的事情，大家分开一段时间也许对彼此都好。”看出来她想急着说些什么，他又补上一句，“我这几天想得很清楚了，你不用再劝我了。”
欧阳叙述起这些冷静地像一个局外人，让清幽听得心里彻底发冷，所以，他们还是要分开了么……她眼角有点发涩，心不在焉地发问，“什么时候走？”
“下周末，傻丫头哭什么，这是个好机会，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呢！”欧阳赶忙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不知怎么，渐渐地自己竟也控制不住红了眼圈，他仰起头，咬着牙极力克制着情绪，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嗟叹，欧阳博亚，你这又是何必呢？
一桌子的饭菜早已勾不起任何的食欲，欧阳索性结了帐，等俩人出去时，海唯已经在街对面等着了，清幽停下脚步看向欧阳，“下周我去送你。”
“不用了，到时会和公司的同事一起走。”
“那你到那边多注意身体，常联系，博文那里我会多上心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欧阳看了眼对面，海唯已经向这边走了，他突然敛起笑容，很郑重看向清幽，“他很好，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值得你这么多年的等待，你们一定会很幸福。好了，我先走了。”欧阳已经转了半个身子，突然又犹豫了，回头将清幽拉近，虚拥着她的半个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有，帮我照顾好她。”说完便松开了她，朝海唯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他说得太快，等清幽再反应过来，已然只看见欧阳的背影，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难过起来，眼眶热热的，有液体涌出，却感到被人轻轻拭去，清幽抬头，熟悉的身影已然靠在身侧，淡淡地朝自己笑着，她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腰，边发呆边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能让自己心安的气息，海唯顺了顺她的头发，在头顶印上一吻，低声道，“我们回家。”
在不远处停留的欧阳注视着他们相依的身影，又想到上午他去告诉海唯自己的决定时的场景，他知道海唯帮他的心意，却不曾想过帮他的理由，“不只是为了姐姐，还因为你是我爱的人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最无私的陪伴，我想我顾海唯欠你欧阳博亚一个很大的人情。”那么骄傲冷漠的人，掷地有声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带给了欧阳莫大的震撼，清幽能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余生，他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至于他自己，欧阳抬头望了望天空，神色悠远，他多想像海唯一样让爱的人完全庇护在自己怀中，可眼下他真的无法做到，所以他必须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