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已经废弃的公墓。颓坟残碑,杂草怪木,在夜色里展示着阴森幽暗的黑影。这里人迹罕至,只有秋虫的嘶鸣偶尔撕裂这一片死寂,挣扎出一点生气。
闪电在荒草丛和东倒西歪的墓碑中走过,长风衣下摆拂过长草的草尖,微枯的草尖被他沸腾的杀气所激,立即碎成粉末飘散。
魔族在这片大陆上的总部在魔族的秘密档案里被称为山谷,就隐藏在这片废弃公墓的附近。
多年以前,闪电回到这片大陆上时,来过山谷一次。出于谨慎的作派,当时幼小的他就研究过进入山谷的方式,并且设置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道。
刑展台就是那条密道的一部分。
没有人声,也没有人迹,但闪电还是谨慎地向四周巡视观察了一阵,放出的炁场也没感应到除昆虫和夜行小动物以外的生物气息,他才推了推鼻梁上架着大墨镜,在一座歪斜的看着随时倒下的墓碑前停了下来,抬起一只戴着半指黑皮手套的手,在墓碑上画着多年前留下的开启空间通道符号。
指尖移动,在墓碑上留下道道微光,随着修长指尖上的微光浸入墓碑,那块残破的墓碑从中间向四周散开,从中露出一个洞口。
闪电把自身的炁场调到接近于零的状态,然后走了进去。开始只是一段天然山洞一般粗陋的通道,再进一个门,就进入了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暗青色的墙壁发着蒙蒙荧光。在这荧光里,几十个人体雕塑罗列在走廊两旁,个个扭曲着不同的姿态,向所有观望者展示着极度的痛苦和悲惨。
闪电走过一个低着头吞东西的雕像。那个雕像一手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条条肉,一手将撕下的肉塞到嘴里去,边吞边痛苦地嚎叫。
闪电接收到雕像的灵魂波动在凄惨地喊:饿!饿!饿!!给我肉!我要肉!!这座雕像生前被罚为挨饿千年,在千年里不停地吃自己身上的肉,却是越吃越饿,越饿吞吃自己就越多,于是,也就越痛苦。
与这座雕像挨着的那个,腰部以下都浸在沸腾的油锅里,痛苦的惨叫和骨肉被炸糊的焦臭味充满了走廊。
接下来的女子雕像愁苦地看着自己的胸部,无数毒虫在她的心脏等器官上咬噬,钻来钻去……女子已经无力发出声音,只有牙缝里传出抽气的嘶嘶,表明她强烈的痛苦。
………………
这些雕像都是由活生生的精怪或是低级魔族人制成,他们是长久以来被魔族惩罚的背叛者的尸体或被封印的长眠者,后来被酷刑折磨成这样,再被展示在这里以儆后人。
在此地,精怪们超常的再生能力和魔族几乎不死身的特性都成了炼狱般的折磨——无法真正地死亡,又得不到解脱。
这种刑罚很符合鹤翔社残忍恶毒的风格。
闪电停在一个塑像前。这是个被呈大字型钉在石壁上的人,他的头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头部以下,从光滑圆润的线条来看,这人的皮下不会有一丝肌肉,也不会有一根骨头。有的,只是一皮囊的液体。这座刑罚雕像的旁边钉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
姓名:梅西
种族:精怪
罪行:背叛
刑罚:融身,噬灵
梅西只是为了他的女人退出组织,那应该是最轻的背叛。
闪电看着梅西,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如果他做的事被发现,将会受到什么样更残酷更血腥的刑罚。
他的情绪在这想像里产生变化,控制住的炁场暴发出来。周围的活雕像们感觉到活人的气息,都向这边看过来。不停吃自己肉的那个受罚者灵魂的波动更强烈。“饿!饿!!肉!肉!!”他的灵魂嘶吼着,可除了不停地吃他自己身体上的肉,他无法动一丝一毫。这一现实让这座雕像的灵魂波动更是绝望到极点。
梅西也挣扎着努力想抬起头,可他内部全是液体的身体无法支持他完成这一原本简单的动作,只徒劳地传出液体流动的微响。
“是谁?”梅西的灵魂问。
闪电伸手抬起梅西的头,看着他平静安宁的脸,也以意识交流:“灵魂被困在腐败的身体里时时感受死亡和腐烂的折磨,你的神情竟然如此安宁满足,我杀你时也如此,为什么?”
梅西呵呵笑起来。“原来是你小子。为什么我会安宁满足?为什么我会甘心在这里受折磨?可怜的小子,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内心有所归是多么了不起的感觉。”
闪电冷冷地:“你的盲女人死了。”
梅西灵魂能量波狂暴起来,皮囊里的液体发出哗哗声响。“你答应过我不杀她!啊!你夺去了我唯一感到幸福安宁的归属!”
“不是我。”
“是谁?!”
“那帮人被我宰了。”
皮囊里恢复了宁静。梅西的灵魂疑惑地:“……你替她报仇了?”
“我没那么无聊。”闪电抽出紫晶短剑,用剑尖在梅西的皮上刻咒文。
梅西灵魂非常惊疑。“你在干什么?”
闪电没理它,继续快速地刻着释放咒文。
梅西灵魂沉默片刻,然后明白了闪电要干什么。“你要放我出来?可是,我这一缕残魂能去哪呢?我们精怪的灵魂力弱,即无法重塑肉身,又无法转生。即使能,亚亚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梅西的灵魂悲惨地拒绝着,软塌塌的脸皮灰败地垂挂下来。
紫晶短剑停在半空,闪电停下刻写,大墨镜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
这个阴森的充满痛苦和悲惨的长廊是展示酷刑的囚牢,却被鹤翔社的人戏称为归所。
以前,闪电从没想过这个戏称的由来。难道在梅西,在所有被展示在这里的人看来,灵魂空荡荡无处可去的痛苦比死亡和酷刑的折磨更令人恐惧吗?
所以,虽然痛苦,虽然悲惨,这里还是被认为灵魂所归之地。
闪电试想着他在这里受折磨的情形。他这种级别的精怪,很难被杀死,只能被封印。他受过残酷的训练,肉体折磨应该不是难以忍受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肉体折磨带来的痛苦感只会越来越轻。然而,灵魂和心呢?作为精怪,他还太年轻,还有着漫长的生命等着他度过。
被困在这里,在孤独中痛苦,懊悔着漫长而空白的人生?那种无处不在的虚无感会产生对生命强烈的怀疑和否定,甚至以为自己从来没活过,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不真实的幻想……
单是这样想想已经让人欲疯狂。
“那个女人,是你面对死亡和折磨也安宁满足的原因?”
“我们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工具是可悲的。作为工具,本不该有思想,可我们毕竟是高智能生物,对感情与爱的渴望比凡人强烈,让生命变得有意义的本能和愿望也比凡人强烈,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能。他们变态的训练让我们压抑本能,可又能压住多久?毕竟是痛苦的。我活了好几个世纪,到头来却发现,除了杀戮仇恨和破坏,我跟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直到遇见亚亚,我才找到了心灵平静安宁的归所,才真正体验到活着的幸福快乐和满足。为了保全亚亚我才没有逃走,才能面对死亡也安宁。可如今亚亚死了,心空了,就没有地方是安宁的。我无处可去。”
闪电忽然有了决定,他继续在梅西的尸体上刻咒文。“去找你女人,她或许还没有转生。”
“呵呵,小子,你嘴比你的刀子毒,心地却好。”
闪电刻完咒文,短剑在手里转了个剑花,冷冷地道:“你忘了是谁杀了你?”
幽灵梅西从尸体的头上钻出来,似乎想找一下生前的感觉,它晃了晃透明的头,脖子却随着这个动作弯曲扭转,像条透明的蛇。“我曾经是个比你更坚定的杀手。可最后还是会厌倦,因为这条路毕竟违背天道。几个世纪以来我不过是个会喘气的工具,一个悲惨的笑话,我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空白。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早早发现了这痛苦悲惨的事实,我可是花了好几个世纪才明白,小子,你比我幸运。”
“再啰嗦把你塞回发臭的尸囊里。”
闪电收起紫晶短剑。手指上的紫晶戒指忽然闪光,他修长的手指抹过戒面,一团紫色闪光冒了出来,光中转动着一行字:“黑风藏在博宇学园。找到和黑风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勿动,上报。”
闪电转身向外走。
幽灵梅西飘着追上他。“带我走出这里。这里有力量阻止灵魂通过。”
闪电向空中一捞,那个透明的幽灵就像被什么强大的吸力吸着一样钻进闪电的手里,被团成了一团发光的球。
“小子,你太粗暴了!”幽灵梅西抗议,“好歹我也是鹤翔社的前王牌。你对前辈尊敬点!”
闪电没理他,沉默地走出刑展台,又走出通道,从那个破墓碑上钻出来。
“滚远点,别被抓住再放这里恶心人。”闪电将幽灵梅西的光团丢在地上。即使是幽灵,梅西也被摔得嗤牙咧嘴。
“找到亚亚我立即和亚亚订立契约,我们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不到亚亚我不久就会消散在天地间,他们休想再抓到我。”幽灵梅西说着,飘向夜空里,不见了。
闪电站在破坟残碑之间抬头看着黎明前的夜空,清理着自己的思绪。
华胥之门的出现让他们猜到人钥和黑风在一起。但他们还不知道女孩的确切身份,魔族方面现在知道女孩身份的人只有他和须弥。看来须弥还没将有关女孩的情报汇报上去……魔族和鹤翔社的惩罚固然可怕,但如果他任由女孩被抓走,他与那些陈列在这里的尸体又有什么不同?甚至比那些陈列在这里的尸体更接近死亡,而且是可悲的活着的死亡。
看着东方第一道黎明的晨光,闪电决定,不管须弥打的什么主意,他都要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