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腰系白色孝带的骆明从观山回来了。
只见他双眼布满红红的血丝，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
当他见到雅景香，脸上一喜，加快步子，迎了上来：“我终于把你给请来了，家父善后的事处理结束，我即去美利坚合众国深造。
家中的事忙，少不得你从中帮忙。”雅景香受宠若惊，可嘴里却在说：“你身带重孝，说出要离乡出国，不怕人笑。”当他看到雅景香身后一个乡下少女打扮的姑娘，自觉失言，不由一惊。
雅景香一旁介绍道：“她叫林晓红，是我学友。
今天她来看我，知道你家在办丧事，故而一起来了。”骆明彬彬有礼道谢，尔后又指着卢妈，向雅景香介绍道：“她是我生身母亲，我到昨天才知，真是大逆不孝啊。
景香，快叫过妈。”骆家的女佣，一下子变成了主人，一向自命清高的骆明又甘愿认女佣为母，这使林晓红感到奇怪。
窥见雅景香紧锁杏眉，脸色不悦。
卢妈一步步向雅景香迎面走来。
瞬间，雅景香脸呈羞涩之色，轻轻唤了声：“伯母……”卢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里像灌了杯蜜糖。
林晓红见卢妈回首望自己，也喊了声“伯母”。
当见骆明在旁以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对骆明点头言道：“骆大夫，令尊不幸身亡，我以景香好友的名义表示哀悼。”进屋后，她向骆昌盛遗像鞠躬以后，回头又对雅景香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雅景香瞟了眼骆明，望了望天，一看手表，说：“天上浓云密布，怕要下雨，你不如在这里给我作个伴吧。
骆明，你说呢?”骆明机械地点点头：“反正我家房子多，有铺位。”吃罢晚饭，骆明便安排林晓红和雅景香住宿。
林晓红安排在朝东的那间厢房里，雅景香提出要林晓红同宿，骆明说：“你一人一间，作甚不好呢?”雅景香只得“客随主便”。
林晓红住的这间厢房原是卢妈卧室，与骆昌盛卧室只是一壁之隔。
房间很整洁，摆设也考究，大小两张铺床收拾得干干净净。
卧室里的一切都是新崭崭，亮铮铮。
天花板是乳白色的，四周的墙，用蓝色的墙粉染得一人多高；板壁上挂着清代扬州郑板桥的书画；地板暗红闪光；迎窗右边的墙角，斜置着一张淡红色的梳妆台；右边摆着一张淡绿色的大衣柜，对面是沙发，上面铺着天蓝色的缎子被；紧靠窗口，有一只小圆台桌，四周放着雕凤靠背椅子……这一切告诉人们，骆家压根儿没有把卢妈当作女佣来对待。
林晓红陷入了沉思：说真的，这卢妈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呢?骆昌盛先生死于非命，首先知道的应该是卢妈。
如果从卢妈口中得到骆昌盛先生的真实情况，那么50万美元募捐巨款，或许能得到线索……正在这时，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林晓红警觉地问：“谁呀?”只听门外人说：“是我，卢妈。”晓红应了声，上前“嘎吱”——声打开门。
“今天我们同房睡。”卢妈笑眯眯地说。
“那太好了，我可不寂寞了。”林晓红笑吟吟地回答。
两人寒暄了一番，卢妈正要解衣入寝，林晓红走至梳妆台前，照着镜子说：“这卧室真舒坦。”“这间屋子我已住了十多年啦。”卢妈说，“我淞江乡下亲戚来浒墅关，就躺在你这张铺上。”林晓红顺水推舟，说：“今晚我睡这张铺，就是你的亲戚了。”“我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卢妈听了林晓红的话，想到了什么，步至窗口。
窗外，天空黑洞洞的，星星也不见一颗，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卢妈唉地长叹一声，扭过了头，对着紫檀色五斗橱上的镜子，用手理了理头发。
林晓红从镜子里看到，卢妈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忧伤、悔恨。
忽然，卢妈从镜子里看到林晓红在注视着自己，扭过身子，坐在晓红的身边，说：“你们乡下人无忧无虑地过日子，真好。
我也这样地生活过。”她追溯着失去的青春。
林晓红闪耀着乌黑发亮的双眸，注视着卢妈惨白的脸色。
卢妈自言自语地说：“骆先生一死，我就认他二公子是自己的儿子，别人认为我是贪财，要分骆家这份家产。
俗话说，锣鼓不敲不响，有话不讲不明。
要知道，我以前是有话不能讲，有儿子不能认呀。
我认了骆明为儿子，骆明会名声狼藉，会被人耻笑。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佣。
可我现在不说不行了，这样会折磨我一辈子。
我要讲，我要向所有的人讲，骆明是我的亲生儿子……”。
卢妈一五一十地向林晓红讲了自己来她骆昌盛家生下骆明的经过：那一年，水域为害，卢家在淞江乡下的三亩薄田全被淹没，颗粒无收。
为寻食餬口之粮，才十七岁的卢妈经人介绍，到太湖西山岛石公村骆昌盛家。
骆家夫妇俩，膝下有个二三岁的孩子，叫骆森，骆森长得白白净净，简直像个女孩子。
当时，卢妈的名字叫卢小妹，才是个头发淡黄的少女。
她身材窈窕匀称，上身穿一条洁白的紧身斜钮扣布衫，细腰身，围着蓝布的衣兜。
她那发育得很好的隆起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端正的身姿，简直使人想起那亭亭玉立、别有风韵的玉兰。
骆家少奶奶看了，收下了她为佣。
她办事麻利，还会哼几首吴侬柔语的水乡山歌。
她的到来，给骆家带来了欢乐。
骆家少奶奶把她当作小妹妹，经常问暖嘘寒，关怀备至。
她感到满足，虽然离开了双亲，但在这里有了温饱。
可不久，卢小妹失去了少女最宝贵的东西，这是她不自愿的，可又是预先许诺的，叫她怎么说呢!事情是这样：一天傍晚，少奶奶把她叫到房中，像平素一样，与她谈天说地。
可讲到今后的日子，少奶奶常露微笑的脸上，笼罩着一团阴云，末了，长叹一声。
这样不少穿不少吃的少奶奶也有难言的苦衷，使她感到不解。
为此，她忍不住问：“少奶奶，有什么事要我帮助你吗?”“昌盛他，他总是……，”少奶奶欲言不止，嗫嗫嚅嚅。
“他欺侮你?”卢小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颅。
“不，我是说我对不起骆先生。”她知道少奶奶性格内向、温柔，又有什么对不起骆老板的事呢?她一头雾水。
“我已嫁到骆家五个年头了，还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我对不起他……”说着说着，少奶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骆森这孩子……”少奶奶回答说：“这孩子不是我生的，而是领养来的，这在村里，大家都知道。”她望着少奶奶悲悲戚戚的样子，多情的她也不由陪着掉下泪来：“少奶奶，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也会难受。”“做女人难啊，你也是女人……”少奶奶说到这里，深情地望了她一眼，双膝一软，竟“噗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她慌了神，连忙去扶少奶奶。
少奶奶哭得更是伤心，赖着不起。
她急了，结结巴巴地问：“少奶奶，你怎么啦?”也“噗嗵”一声跪了下来。
她以为少奶奶是伤心过度，忘了主婢之分。
“你帮帮我的忙吧。”少奶奶仰着满脸泪痕的脸，说，“不然，我就跪着不起了。”“我帮你，我能帮你什么忙呢?”说真的，她真想替少奶奶分担些什么，可这从何说起呢!她见少奶奶一个劲地埋头哭泣，于是说，“少奶奶，你待我胜过同胞姐妹，怎么说出见外的话呢!只要我小妹能够帮忙，一定尽力而为……”。
少奶奶这时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感激地望着她。
卢妈要问个帮她什么忙，少奶奶避而不讲，只是喃喃地说：“你只要有这颗善良的心，我就心满意足了。”就在这天夜里，卢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想到了少奶奶待她情同姐妹，吃饭时，她和少奶奶、骆先生同桌吃；少奶奶还不时给她扯布做新衣服。
少奶奶有苦衷，又不肯跟她说。
少奶奶，真是自己的好姐姐，今天她不肯讲出要帮她什么忙，明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时鸣钟敲了十下，卢妈已有睡意，正打算熄灯睡觉，只听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来呢?当她一听是骆先生的唤声，以为少奶奶又伤心了，叫她去劝慰，或许还有什么事要她去干吧?她披了件衣裳，趿着拖鞋咯咯走到房门，“格落”一声拔去门闩。
骆先生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他双眼如同燃烧着的烈火，骨碌碌地望着她迷人的小脸，雪白的脖颈，富有弹性的高耸的乳房……她被骆先生看得心里像小鹿似的乱撞：“骆先生，你，你来干什么?”她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两脚一步一步往后退，身上打着颤抖。
突然，她头一拧，意欲上前去开门。
骆昌盛一把拉住了她，柔声说：“是少奶奶叫我来的。”说着，他顺手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不，不能这样。”少女的羞涩驱使着她挣扎。
可是披在身上的衣裳，“噗”的一声掉落下来，她袒露出洁白的上身。
“少奶奶不是央求过你，你不是同意帮我们的忙吗?”骆先生轻轻地解释，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想哭，可没有泪，是心底里在流泪。
天啊，原来这位自称姐姐的要妹妹帮这个忙啊，这简直是侮辱，是坑害!他把她抱到床上，并小心翼翼地掏出手帕，替她揩去眼中滚出的泪珠……说真的，她想反抗，但反抗也无用，谁叫自己是个低人一等的女佣，孙悟空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吗?她想喊，喊有什么用呢?难道喊骆老板调戏女佣?谁信？！何况，在这深巷大院，只有她和他。
在忍受屈辱的日子中，她怀孕了。
后来果真生了个孩子，这孩子就是骆明。
少奶奶高兴得像得了个稀世宝贝，整天眉笑颜开，还装模作样地坐起月子来。
而她，生了孩子，却不能亲一亲孩子、看一看孩子……她是在痛苦中折磨、煎熬。
不明真相的人，以为这孩子真是少奶奶所生的呢。
当骆明六岁那年，少奶奶去世了。
骆先生于是迁居至浒墅关，经营起了制作蚕种的生意。
不久，骆先生又和一户大家闺秀成婚了，把骆明交给了卢妈管教。
卢妈身旁有了孩子作伴，有了安慰，有了希望，尽管这希望之火是微弱的，但“希望”使她一天天生活下去，直到现在。
不久，新少奶奶生了个孩子，取名叫骆秋。
以后，新少奶奶也匆匆离开了人间。
骆明生性娇弱，而骆秋生性倔强。
也不知怎的，弟兄俩原先情谊颇深，可最近不时争吵……。
听完卢妈的话后，林晓红说：“骆先生死于非命?”卢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说：“不是大家都这么说吗?”“听人说骆秋出走前，曾扬言父亲没有好下场。”“不，不。”卢妈双手乱摇，气愤得脸绷得紧紧的，“骆秋这孩子，虽然出言粗鲁、野蛮，但绝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来，纯粹是胡说八道。”卢妈竭力辩解的一刹那，使林晓红感到吃惊。
她想，卢妈为什么刚刚认识她，便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一谈及社会上的言论，便愤然不已呢?“窸窣”一声，窗口一个黑影闪过，林晓红不由“格登”一惊。
卢妈以为外面有贼，正要喊人，林晓红道：“还是让我去看个明白。”她拉开门，见院子假山石下有个人影，在向她招手。
林晓红刚要问那人是谁，忽然踪影不见。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窜出两条汉子，将她一个反剪手，一块纱布塞进了她嘴巴。
她正要睁眼看那个汉子面目，黑布又扎没了她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