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阁,厢房。
有求必应阁当然不是善男信女烧高香供奉泥菩萨的地方,可所有人都知道,它比慈眉善目的菩萨更值得人依赖,因为它有求必应。
此刻,一个身着束身黑衣的人已站在厢房门口,左手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剑,从身后望去,这个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黑色里,似乎随时准备着隐藏进黑暗中,只是走近了看,那束起的乌黑长发和细腻的肌肤无不在表明着这人的性别。这一次,她不是来求的,她是来被求。
雅致的房间内已有人在等候。一个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着茶。看她推门进来,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做了个请座的手势。黑衣女子落座。
“三月七?”中年男子开口确认。
女子微点了点头。
三月七当然不是个日子,也不是接头暗号,它是一个人名,一个令人闻之胆寒的人名。据说三月七接下的雇令从未失效过,无论对手有多么强大,无论那人躲到黄泉还是碧落,三月七都会在接下雇杀令的第三个月内将人头带到雇主面前,绝不会超过三个月,但奇怪的是,她也从没在第二个月甚至更早的时间完成过任务。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雾影山庄每年发布一次的江湖杀手排行榜中,三月七已连续六年位入前十,然而却也连续六年未脱离过第七的排名,既没有退到过第七以后的名次,也没有进到过第七以前的名次,因为一个从不能在两个月内完成任务的杀手,成绩总不会太好,也正因如此,江湖人多称她“三月七”。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递过来一张纸条。
三月七接过,“归羽山庄,秋白羽”。
中年男子抿了口茶,默然。
三月七将纸条慢慢揉在手中,直至纸条成了一个小丸,再将之丢入茶水里,混着茶水喝了下去,眼皮也不抬道:“条件?”
男子看着她的动作,微微一笑,“别急,先看看订金。”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盒。
三月七伸出右手食指轻挑开木盒盖子扫了一眼,“多了”。
“因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双倍订金再买你一个答案。”
三月七淡淡看了他一会儿,“说”。
男子定定看着三月七,“为何你从不早于三个月完成任务,那岂非可多赚些钱?”
此话一问出,时空仿佛被冻结了。三月七只定定看着他,并不开口。过了很久,久到茶壶嘴里都不再冒出热气,三月七的嘴唇才又动了,“杀手比任何人都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男子眼里的光一闪,“那我的条件是——我要你在第三月的最后一天杀了他,不能早,不能晚。”
三月七静静看着对面的男子。她当然是个合格的杀手,雇主的一切要求她都会尽力满足,虽然眼前的雇主并不像别的雇主总要求越快越好。
“好”。三月七平静地回答,然后拿起木盒径直走出了厢房。
根据中年男子提供的地址,三月七来到了归羽山庄。她先在山庄外围走了几遭,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守卫和机关。天将黑之时,她跃上了山庄外墙,直奔山庄最高处而去。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她知道要先了解自己所处的是怎样的环境。
避过几班岗哨,她到了山庄最高的屋顶处。大致一看这山庄的坐落和布局,与寻常庄园无甚异处。山庄呈四方状布局,主院宽敞空旷,栽种着些花草树木。主院西南角连着一个侧院,许是这院不如主院宽敞,到显得这院里的花木比主院拥挤些,想来那是个花园。其余房间都围着主院分布,至多有些游廊把几个侧院连接起来。
三月七抬头看了看夜空中渐渐多起来的星辰,深深吐纳了几次,顿觉灵台清明许多。做了这许多年杀手,这样的夜对自己来说熟悉而有安全感。三月七再次明晰了这庄园的布局,提息往主院方向小心行去。
在此之前,三月七从未听说过秋白羽这个名号,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这江湖上每天涌出的新人还少吗?她只需要找出一条这人该杀的理由,然后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处理好后事,就可以将他一剑毙命。这次的雇主很大方,接完这一票,想来后半年也可衣食无忧了,兴许还可以用这笔钱去趟塞外,去过一年半载与以往不一样的生活。确实,没有哪个杀手会将这个职业做一辈子,一来新人辈出,谁能保证每一次的交锋后,最终拭净剑身转身离去的那个人总是自己?二来,每拿到一笔酬金,也就意味着多背负了一笔仇债。整日纠缠于怨仇相报中,任谁都会不甚其烦。所以,她要拿到这笔酬金,然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所以,她现在站在了归羽山庄主院的院墙上,然后在附近找了个易于藏身,但又不致错过院内动静的角落伏了下来。
三月七躺在院墙上看着满天星辰,边听着院内动静,边掏出一块干粮嚼着。这是她最常做的事,她做起来好像正躺在锦缎棉垫的躺椅上晒太阳一样舒服,所以她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攸然睁开,因为就在刚才,一声极细微的声音飘入了她的耳朵。这声音极其轻细,常人往往打一个哈欠的功夫就忽略了,可惜,三月七不是常人,所以她现在已经悄然坐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她什么都没看到,似乎刚才的声音真的只是错觉。可她仍旧仔细地看着。要知道,杀手的直觉往往比视觉听觉更重要,更何况,那样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就如空地上掉了根针般突兀。果然,半盏茶后,那个方向冒出一个头,左顾右盼地确定了周遭环境后,悄悄摸了过来。
三月七不由在心里替他哀叹:一个新手果真要学的东西太多。有哪个老手会选择在午夜时分来杀人?这时候正是夜防最严的时候。果然,那人一跳入院中就被围了起来。不过,这人反应到还算快,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反倒直接冲进了主房。此刻能抓个挡箭牌总比拼死逃脱的胜算大。可他这一冲,也让三月七无法再观战下去,她已接了雇令,那个人就必须死在她的剑下,杀手榜第七的排名可不是捡别人的便宜得来的。所以,此时的三月七已经放倒了几名护卫也冲进了主房,还顺手关上了门。
主室内一片黑暗,外面的人想是怕中了暗器一时不敢轻易闯入。
三月七一进门就已闪到墙边做好了防御。不过现在房内除了黑暗就只剩一片寂静。三月七缓缓开口,“朋友,他是我的人。”
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你是谁?”他的声音还未落,忽看到黑暗里几点磷光一闪,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柄剑。“夜磷剑?”少年诧异开口,“你是三月七?”
“正是。”还算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有点见识。三月七撤剑入鞘,“你走吧。”
对方不语。
三月七又道:“从你右后方的窗走,门口的人我替你挡着。”
少年一默,“多谢。”迅速开窗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