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回过身,秋白羽脸上还是那样柔和的笑容,他终于不再看花了,手上正递过来一块白绸。
“用这么好的绸缎拭血,太可惜了。”三月七惋惜地看着那白绸。
“擦你的剑并不可惜。”秋白羽脸上的笑容与今天的阳光是如此般配。
三月七嘴角一扬,接过了白绸。
雁乐这时才走了进来,看着太行枭鹰的尸体“啧啧”叹惜,把尸体拖了出去。
三月七擦完剑,也准备离开。
“你打算把它带去哪里?”秋白羽又开口。
“嗯?”三月七疑惑回头,看见秋白羽指了指自己手中握着的已沾上血迹的白绸。
“带出去扔了,反正用不到了。”
“不如埋在这院中吧,反正有地方。”
三月七没有拒绝,毕竟白绸是人家的。于是三月七从院角找来了铁锹,在一颗树下挖了个坑,把白绸放进去,填上了土。秋白羽一直坐在轮椅上看着,嘴角挂着微笑,像在欣赏某个杰作。
干完活,三月七准备告辞。
“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我请你吃饭吧。”秋白羽说完,不等三月七推辞就已拉动了轮椅上的一根线,一个仆人走了进来。秋白羽吩咐他准备晚饭,晚上要请客。
三月七只好留了下来。她除了杀人,一向不太会应付别的事。
在等待晚饭的空当,秋白羽仍旧认真地给花木剪着枝,脸上始终是那柔和的笑。这期间,他只抬头对三月七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站累了,可以到那边的亭子里去坐一会儿。”说着手一指。
三月七这才发现,原来这花木丛中竟还有一座亭子,只是亭子的四周全爬满了各种藤蔓,稍远一点看去,那只是个藤洞罢了。三月七表示自己站着就好。秋白羽也就不再管她,低头继续剪他的花枝了。
三月七发现,他剪得奇慢,他细细地摸索每一个枝丫,然后小心地剪去多余的枝,每剪完一枝还都会仔细端研半晌,然后再剪一下再端研。三月七向来除了杀人的事以外,对别的事都没什么耐心,可她竟然就这样一直站着,看着秋白羽缓慢至极的动作。三月七忽然发现,一个人对某样东西没有感觉或者讨厌,也许只是因为没有看到过那样东西极美极善之时的状态。比如有人讨厌蚂蚁,那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过工程庞大、结构完美的蚁巢。如果他见识了蚁巢的森严结构,那他肯定会对蜉蚁肃然起敬,即使不喜欢,也多半讨厌不起来。此刻的三月七正是如此,她第一次发现极慢的动作竟也可以这般好看。
仆人来请示晚饭已备好,是否立即上菜。秋白羽点头,然后对三月七微笑作了个手势,“请进。”然后手在轮椅上一按,轮椅无声地转了个弯,朝房内而去。三月七跟在他后面。
看得出来,原本进入厢房需要上几级台阶,但显然是为了秋白羽方便,台阶旁多了道斜坡以方便轮椅进出。秋白羽在上那个坡时,手上使了些劲,能看出来他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三月七忍不住出手推了他一把。轮椅上了坡,停在房门口,秋白羽回头看着三月七,说了声“谢谢”才又进屋。三月七倒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那样的举动多少带着些同情。
一踏进屋子,三月七就惊呆了,与其说这是人住的屋子,不如说这是个书库。屋里四周靠墙形成了一圈与屋顶齐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和卷宗。书架旁放了架可移动的梯子。进门右手边用书架隔出一个空间,里面放着一张书案,上面堆满了卷宗和黄页纸。门口偏左的位置是张白玉圆桌和几个凳子,桌上放着一套浑白骨玉茶具。桌后面有一道屏风,屏风与墙之间也有一个隔出来的空间,想来那是供秋白羽休息的地方。除此之外,这房里再没有别的多余物件。
进了屋,秋白羽就着仆人端进来的盆洗了洗手,用布擦干后才回到桌边,示意三月七坐他对面。菜上来了,一荤一素一汤。秋白羽先给三月七盛了汤,然后也自己也盛了半碗。“这是雪菇黄花汤,你尝尝可还好?”
三月七抿了一口,顿觉口齿弥漫了鲜香。对于她这样常年只能吃干粮的人来说,能安坐下来喝碗热汤已是极大的享受了。
秋白羽又把西湖醋鱼和芙蓉藕片各挑了些放她面前,才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三月七道了谢,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打开全部味蕾的晚饭。
等三月七吃完放下碗筷,才发现秋白羽在笑看着她。他的眼里似乎总有驱不散的笑意。
看着秋白羽干净的碗筷,三月七道:“我似乎吃得太多了。”
秋白羽还是笑看着她,“客人吃得好,于我这主人而言是件开心的事。”
仆人进来收拾碗碟,秋白羽顺便吩咐:“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这位姑娘住。”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这是他与三月七商量过后的结果,可显然他并没有与三月七商量。
三月七刚想开口辞谢,秋白羽又说:“我是主人,理应让我的客人吃好住好,况且,”他一顿,笑道:“住在我隔壁,你的任务会完成得更好。”
三月七一踏进隔壁的房间,就立即知道秋白羽为什么那样说了。因为她此刻站在这房间内,竟然听到了隔壁房间里秋白羽翻书的声音,她还听到了秋白羽似乎给自己沏了杯茶,轻轻吹了吹气,然后抿了口茶——这个房间居然可以听到隔壁人的一呼一吸声!这简直比自己在房顶上找的那个绝佳位置要好上百倍千倍。这下就算有只蚂蚁想要暗算秋白羽,自己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于是,三月七非常舒服地躺上了床。
这一夜,三月七没有再听到任何刀剑暗器的破空声,难得地一觉到天明。第二天,她刚一睁眼,就有人送了水和毛巾进来。她洗漱完,发现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墙壁上有什么动了动。她走近一看,竟是一个细槽,里面还有一个纸卷。她一拿出纸卷,那木槽就缩了回去,无声且迅速。凑近仔细看,墙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三月七不由啧啧称奇。
她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若无其他事,请到我房间来。字迹饱满有力,想是秋白羽亲笔。三月七敲开了秋白羽的门。秋白羽说完“请进”,却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什么。三月七进了房间,站到他面前。秋白羽仍旧没抬头,只用手一指她身后的桌上,“趁热喝。”
三月七走到桌边,揭开桌上的碗盖一看,是碗白粥。三月七回头看看秋白羽,见他正埋头奋笔疾书,也就没出声打扰,默默地把粥喝了。等她喝完,秋白羽也抬起了头,按了桌边一个东西,立即就有人进来了。秋白羽把一封信递给那人,仔细吩咐了几句,那人退下后,他才看向三月七,微笑开口,“昨晚睡得可好?”
三月七也噙了笑回道:“简直不能再好。”
秋白羽笑点了点头。
三月七起身抱拳,“叨扰多时,多谢款待,就此告辞。”
秋白羽似乎露出些惊讶的表情,“难不成姑娘还是嫌那屋子不好住?”
三月七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住处了。”
“那难道是刚才的粥不好喝?”
“那是我吃过最好的早餐。”
“哦,”秋白羽似乎不明白了,“那姑娘为何还执意要走?”
“如果你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白住,你一定也会跟我一样。”
“姑娘怎知在我这里是白吃白喝白住?”秋白羽露出更觉奇怪的表情,只是这表情里为什么还蕴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