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在宫中，怀着太子的骨肉，情丝缱绻，也由始至终是为他一人。曾经在她陪伴自己去寻找医神宫的那一日，自己真的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些情谊的。
慢慢抽出密函，两行血色的字迹出现在眼前，皇甫淼的脸色变得惨白，血色褪尽。
“殿下！”“殿下！”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住险些装上烛台的皇甫淼，殿下的脸色憔悴到了极点，自从到达边关以来，疯狂的风浣乱军不分时辰的攻打着大启边关，将士们轮番作战还有个休息的时候，可是身为主帅的皇甫淼却是连小寐一会儿都是奢侈。
皇甫淼此时却听不到耳边侍卫焦急的呼唤，双眼直愣愣的半响之后终于落下泪来。
一时间大帐里的侍卫们都噤声，谁也不敢惊动了这位憔悴的皇子。
“空晴，”不知过了多久，皇甫淼费力的开口，声音却是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空晴，去安排母后的后事……”
侍卫一惊，难怪殿下的脸色如此难看，竟然是皇后娘娘辞世了！
“殿下，空总管身体微恙，此次并未随着殿下出征。”总算有人先反应过来，低声提醒。
“空晴人呢？”皇甫淼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侍卫，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为什么出征之前没有去看看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以督战的名义将她一并带出宫来？所有的悔恨悉数写在了脸上，皇甫淼已经忘了要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日不在母后的关注下，当年日日暗恨母后逼迫自己去做见不得人之事，今夜突然得知母后不在了，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只剩下悲痛。没人注意到大帐门外站着的轮值侍卫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
“殿下，空总管现在应该还在宫中调养。”现在的贴身侍卫是当年皇后娘娘身边的旧人，却算不上心腹，皇甫淼年幼时，皇后将功夫不错的几个侍卫都安插在了磬月殿，早早的为儿子打下根基，可是等到三皇子成年，身边的心腹却是他自己培养的空晴。当年的几人心知回不去皇后身边，只能这样拖延着，熬出头虽然遥遥无期，但是想要离宫却也是不可能了。
“空晴他……”皇甫淼嘴唇翕动着，突然发不出任何声响，密函下面竟然又出现了一行细密的小字，分明就是空晴的手笔。皇后娘娘谋害皇嗣，身后除名火葬，圣上亦当夜驾崩。
惊雷袭脑的震撼，比起刚刚那一行血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在五脏六腑中蔓延开来，那样的疼痛！一日之间竟然痛失两位至亲！
“苏晨，守好边关，主帅之职由你暂管！”皇甫淼突然回神，双眼已是血色尽染，将兵符扔给身边的侍卫。身后除名？身后除名！皇甫焱，你怎么能够这样做！母后！儿臣，现在就回来！现在就回到你身边！等我！
“啊？是！殿下！属下一定不辱使命！”苏晨完全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权力来的太过轻易，苏晨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兵符已经握在手中，“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突然发现殿下脸上有一丝决然，他要离开，可是他要去哪里！
“回大启！”皇甫淼一把抓起挂在一旁的宝剑，又是一阵疼痛，那是最初习武时，父皇赐给自己的沁术，据说这把剑能够斩断一切磨难，自己每每习武时舞动着沁术，都能感觉到它蒸腾着的蓬勃杀意，所以从不轻易动用。时至今日，这把剑在自己手中已经逾十年光景，却从未沾染过血腥。返回大启，一路要从寒月城杀至都城会有多少人成为自己剑下亡魂！
回到大启，自己一定要回到大启去！那是父皇和母后的皇朝，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也绝不容许别人玷污大启威名！皇甫焱，我一定要为母后讨回一个公道！
“殿下！不要去！这个时候不能回去！”苏晨一头冷汗，这时候怎么能回去？回去就是叛国！大军交战之际，主帅不持圣旨而还朝？不是叛国是什么！而且皇后娘娘死后被废位，殿下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让开！”皇甫淼没有了内力，但是曾经常年习武留下的手劲还在，一把推开苏晨，“从现在起，你就是主帅，不能意气用事，你留在这里，本王将大启的百姓托付给你，好自为之！”
苏晨苦着一张脸，殿下，您叫我不能意气用事？可是您分明就是丧失冷静，意气用事啊！
皇甫淼大步离开，片刻之后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如一阵旋风般冲出大营。
寒月城，南门。
五日后，当孙渺缈终于策马狂奔至寒月城时，骏马晃了一晃，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几日几夜的奔袭之后，全身酸软，根本不可能从马上翻身而下，最后跟马匹一起倒在了地上。孙渺缈疼得龇牙咧嘴，左腿被沉重的马尸压在下来，无法移动。好在是清晨，城门附近进出的百姓不少，立即有人过来将马尸抬到一旁，孙渺缈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半身尘土向百姓道谢。
“这位大婶，请问寒月城的驿站在哪里？”孙渺缈向过路的村妇打听，再买的马肯定没有当日翀光为自己备下的骏马好，但是好在从寒月城出了边关奔到风浣边境的大营去，路程也没有那么远了。
“姑娘！你的腿受伤了！现在不能骑马啊！”村妇刚在不远处将手头的青菜卖给小贩，听到闷响回头后，看到孙渺缈和马倒地的全程，女子的左腿显然是受了伤，虽然她一身黑衣，血色看得不够真切，可是左腿上的伤口十分明显！不要命了吗？一个姑娘家策马狂奔！
“我没事！大婶你只要……”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孙渺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狐狸！是狐狸！从南门奔出的竟然是自己正要找的皇甫淼！
“姑娘，听大婶一句劝，先去看大夫，驿站……诶诶！姑娘！姑娘！”大婶话未说完，孙渺缈不顾腿伤，已经向着快马拦去！
“狐狸！”孙渺缈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可是几日来就吃了一些干粮，早就没什么力气了，跑也跑不快，将将赶在皇甫淼冲出去之前，拦在在骏马身前。
皇甫淼根本没有认出眼前一身黑衣的女子，只是觉得面前人影一闪，不得不拽紧缰绳，生生将快马停住，骏马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前蹄凌空而起，在女子的胸前重重的蹬了一脚。
“咳咳、咳，狐狸……”翻腾的腥热喷出，孙渺缈眼前一片星光闪过，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男子，神情是那么的悲伤，脸上还带着风干的泪痕，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你怎么会来？”怀中的身体冰冷而轻巧，就像是一根冰冻过的羽毛，皇甫淼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她，更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寒月城城门前。
“咳咳、”胸口很痛，但是比不上心里的疼痛，狐狸啊，向来冷静温润的狐狸竟然变得这么憔悴，全都是自己害了他，“不要回去！不要回大启！”
太子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等着你回去，好扣上一个阵前叛逃的罪名！
“不！我要去见母后！”痛苦，过去一再推拒着，觉得母后的手段肮脏残忍，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那是她能够给自己的全部，她的爱，是不同于寻常百姓的呵护，而是强制。母后知道自己性情淡泊，若不是她在宫中占据高位，怕是这些年来，自己也不可能过得悠闲！她逼着自己出手，就是因为不想有天她不在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从未了解过的后宫！
“你不能去！就算你去了也见不到她！”痛失生母是怎样的疼，没人比自己体会的更深，嘶哑的声音变得凄凉，双手紧紧环住全身发抖的三皇子，“圣上已经不在了，你回去，绝对争不过太子，我不要你去送死！”
“渺缈！放开我！让我去！”送死吗？难道自己现在不是一个死人吗？没法保护她，亲眼看着她为他一次次的心碎，自己就是个废物！也没法保护母后，甚至让母后在死后都无法与父皇合葬，是自己做儿子的不孝！
“我不会让你去的！”珠泪灼热，皇甫淼，你是我要保护的人，他也是我要保护的人，可是他今日却伤了你，让我夹在你们中间，进退两难。
“你不是太子的对手，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留下来，回去风浣！从今以后，你再也回不到大启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撕心裂肺的疼痛交缠着全身，再也回不去了，曾经。
再也回不去的那座宫殿，再也不是你的家。
当皇甫淼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时，孙渺缈悲从中来，到底还要毁掉多少人的幸福，这场乱世，才能结束！
入夜，风浣边境，野荞城，大营。
晚风没有预想之中的唯美轻柔，只有遍布山野的荒草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那不是鲜血的味道，鲜血的味道绝不会这么浓，浓重到孙渺缈觉得刺鼻的地步。不远处就是几日前皇甫淼率领大启将士与发狂的风浣乱军混战过的地方，尸横遍野，无人收捡，无人恸哭，亦无人安葬。腥味就是来源于那里，白天的时候，皇甫淼带着自己从高高落起的尸山边缘打马而过，当时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是以自己没有见到狰狞如炼狱般的景象。可是到了夜里，当自己站在这里，面对着看不清楚模样的巨大黑影，心还是不受抑制的狂跳起来。尸山是敌方的将士战死之后留下的尸首，通常将领的尸首或许会有人试图偷回去，交还家人好生安葬，但是普通兵卒的尸首就会被随意的抛之荒野，任由禽鸟啄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