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坤边走边说：“你还记得方先生吧？方先生生前是多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注：方东树于咸丰元年五月病逝于安徽祁门东山书院。），可自从跟随邓廷桢大人到了广东，目睹洋鬼子飞扬跋扈，侵我疆土害我黎民，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甚至不惜与邓大人反目，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万言书字字泪句句血啊。年信，你应该知道泱泱中华，像方先生这样有学识的仁人志士不在少数。要光是内乱的话，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冷眼旁观，审时度势置之不理。可一经外辱就不同了，外辱，谁也不会再顾惜身家性命。还记得吧，就连关天培那样的人，在江苏的时候，比土匪也好不了多少。到了广东以后，却能够身先士卒以身殉国，成为民族英雄。所以说只要洋鬼子不退，就有人会拍案而起。他们当中，比周培公有才有见识的大有人在，大清会因为这些人而中兴。”
周年信点点头说：“哥，你说的有理。可是朝廷里现在尽是些昏庸之辈，就算有本事的人肯出来，也不一定有用武之地。当年方先生和你，不就.....”
周炳坤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现在的咸丰爷，可不是当年的道光爷能比得了的。”
周年信说：“哥，你说的不对吧？我怎么听人说现如今朝廷这位主子，是优柔寡断，沉迷酒色呢？”
周炳坤说：“道听途说的事情，怎可以轻信？听其言观其行，咸丰爷能重用江忠源，就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你要知道，那江忠源先前不过是一个落第的诸生，能够在短短四年就被委任为封疆大吏，即便是后来战死，也还赐以哀荣。仅此一人，就足见咸丰爷是个不拘一格，能够用人的好皇帝。如果我料的不错，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是一个豪杰并起，生机勃勃的新局面。”
周年信笑道：“哥，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么说，很快朝廷就能扭转对长毛不利的局面了吧？”
周炳坤摇摇头回答说：“那倒也没有那么快。长毛贼现在气势正盛，三五年里，朝廷可能还不足与其抗衡。”
周年信惊道：“三五年？照这个形势下去，用不了三五年，朝廷就会被他们灭了的。哥，我都被你说糊涂了。”
周炳坤说：“年信啊，你还是心不静啊。按照道理来说，长毛是有能力在五年之内灭了朝廷的。可是我敢断言，五年之内长毛必生内患。长毛之败，不是败在人，是败在天！”
周年信道：“哥，越说越玄了啊。这长毛就说自己受命于天，满嘴都是天父天兄的，怎么会败在天呢？”
周炳坤笑着说：“古往今来，造反夺江山的，谁不说自己是受命于天？长毛也是一样，不过又不一样，依我说，他们失败那才是天注定的。我给你分析分析啊，第一，他们不敬天。东天有玉皇大帝，西天是如来佛祖，他们都不敬。偏要敬洋鬼子的什么上帝。要敬上帝那也行，可是他们又不是真的敬上帝。基督教的《新约》《旧约》他们都不读，东扯葫芦西扯瓢，把基督教跟西天的佛教东天的道教搅合在一起，那上帝会高兴？换作是你，你能保佑他们吗？保佑他们才怪。第二，他们不敬圣人。孔夫子、朱夫子定下的三纲五常全不当一回事，搞什么公有制，提倡男女平等。要知道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和地能平等吗？就算平等吧，却偏偏又说一套做一套。听说了吧，那什么天王洪秀全，一到南京，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抓女人，抓了几十个也就算了，偏偏还与那什么东王杨秀清共用。这是人做的事么？畜生都不如啊。不读圣贤书，不听圣人的教诲也就罢了。连血统都不顾了，能不出事吗？十有八九哇，这天王和东王会为了那些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打起来。第三，他们还不懂得体恤百姓。你也知道他们每攻占一地，就焚烧寺庙，抢劫民财，随便杀人。老百姓个个提心吊胆，谁能真心对他们。皇帝是船，老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太宗都能懂得的道理，他们却不懂，怎么能坐江山。有这三条，朝廷就是不打，我也敢断言，长毛不能长久。”
周年信说：“哥，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周家是绝对不能加入长毛了。可是观鳌现在一心想做‘东乡王’，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周炳坤说：“年信啊，观鳌是昏了头了。六十多岁的人，还不知天命。那个娃娃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按照你说的情况，那个什么护国侯看重观鳌应该是真的。不过那个叫李秀成的小娃娃却是一点也看不上他。哎，观鳌做了一生的黄鼠狼，到老了却被一只小公鸡给啄瞎了眼睛。他也不想想，护国侯自己不过才是一个侯爷，哪里有权力封王？就算他有权力封王，也不计较我们周家团杀了他的人。哪里有第一天加入，寸功未建，单凭武艺高强就能封王坐府的？盘古开天地到如今，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皇帝的儿子，武功好要封王也得等有了战功呢。考个状元，就能封八府巡按的事，只能出现在戏文里，哪能当得了真的？观鳌啊，是被那李秀成给耍啰。这个道理，你点一下，观鳌也就能够明白。我怕的是观鳌那脾气，受不了这个侮辱，要闯下大祸。”
周年信惭愧道：“哥说的对，我也犯糊涂了，白白活了这几十年，居然栽在一个毛孩子手上。不过这么说起来，我们东乡要跟长毛作对到底了，也就谈不上闯什么大祸，哥，你这话我又不懂了。”
周炳坤说：“那个李秀成，是打心底看不起观鳌，又被你们五花大绑，怨恨之心必深。现在他们那个什么护国侯，心仪观鳌，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李秀成暂时不敢对我们东乡怎么样，不过他必定时刻注意着我东乡的一举一动。这就是说，只要给他找到机会，找到借口，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东乡。观鳌被他摆了一道，自然也想找个机会扳回来。所以说这两个人都有心较量一次，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东乡就要变成一片焦土。那些长毛兵多将广，其实是我们东乡惹不起的。只是这两个人心生芥蒂，注定会给东乡带来灾难。”
周年信说：“哥，我们东乡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他要是真的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