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国陀兰地界
风之国南疆,有一片森林,北临昏暗幽冥的弑魂沼泽,南邻于花之国的琉璃荒漠,这片森林鲜为人知,或者说,在某些人的刻意之下,他被掩盖在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下,被人们所遗忘。
因为这片森林之中,有一座山。
山不高,浑圆而又挺拔,周围茂密的森林盖住了山的整体,只是在这森宇之上,露出了一个顶。
即便是在离着最近的村落里,朝着山的方向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那露在穹顶之下的山头,四季轮回,更迭着山顶的颜色,或苗青,或翠绿,或枯黄,或素色,但与视野内其他的景色,别无二致,山色生性,莽然森然。即便是外面的人指着那山问起来,村落里的人也只会一脸不屑地回道,哦!那山啊,就山脚下一个庙宇,没别的花头。
或许,它就该这样,应了几世几代英灵的夙愿,静静地,被人所遗忘,不被人提及。
亦或是,他只是蛰伏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南边的天空再一次乌云密布……
时值清晨,天阴沉着,山间莽然的雾气还未消散,瑟风阵阵,吹动着雾气恣意卷舒,变幻莫测,犹如仙境。
此时,那座不起眼的山中,一条隐没在雾气里的山阶小径上,正行走着两个和尚。
和尚一老一少,年少的走在前面,面相十四五岁的样子,俊秀如雕刻般的脸庞上,隐约有种超然于同龄人的沉稳,眼神深邃坚毅,眉间微皱,整张脸上却不见得有半点稚气。
年老的一身粗制的灰色麻衣,眉际斑白,枯黄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岁月沧桑留下的道道沟壑,但双眸炯然,没有一丝年近枯朽而该有的浊气,这会儿正背着手,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
两人无语,信步朝山下走去。
山间清幽,偶有泉瀑鸟鸣走兽之声,回响在林间,岩峰琅琅,雾气氤氲,景之极境,境之极致,也不过如此。
片刻之后,走在前面的小和尚突然说道:“师父,徒儿心有所虑,可否帮徒儿解这烦丝。”
老和尚听之一愣,难得这孩子有什么心结,便说道:“但说不妨。”
小和尚继续说道:“为什么天天都要来这山上一趟?”
“哎……”老和尚轻叹一个气,思忖之后便道:“这山间之气仍集天地之精华,萃万物之皓然,为师天天带你来这山上走一趟,不也是让你多吸取一下这山气,以便于增强你的体质。”
“可是,为什么每次上山都要去看一下山顶的那个岩石呢?按你这么说的话,山气最盛应该是在山腰之处啊。”
小和尚口中的那块岩石便是在这山顶之上的一块山岩。这块山岩大小如平常人家里的水缸,看上去十分普通,立在山顶的一个小平台上。向阳处,早已是千沟万壑,背阳处,则被青苔所覆盖,不见这山岩原来的模样。
每次上山,师父总是在这块山岩之前逗留一会儿,凝视几分钟,然后便下山去了。这样的举止,也难怪这小和尚会问这样的问题。
老和尚听完先是一笑,然后语调平淡地说道:“因为那山岩之下,关着一个人。”
听到这,小和尚突然不走了,回头瞠目看着师父。
片刻之后,小和尚一扭头:“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还哄骗起来……”
“哈哈哈哈哈!”看着小和尚一脸的无奈,老和尚爆发出一阵戏谑般的笑声,心里却默念道,孩子,我怎么会骗你呢。
两人无语,继续往山下走着,可能是小和尚感觉刚才师父戏弄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丝毫不顾及后面步履蹒跚的师父。
嘶!
幽静的山间突然传来一声骏马的嘶吼之声。
山道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脚步,朝着声源之处看去。
只见山下的庙宇前,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围在一圈,好像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师父,快看,有人来了!”小和尚眼尖,在前面嚷嚷着师父。
老和尚凝神一看,那队人马黑压压的一片,但是这黑之中,隐约还有一点青色。
青!
老和尚不语,原本如止水般平静的心,这会儿却泛起有一丝涟漪,启唇低语道。
“怎么是这帮人?”
山脚之下
此时已是炸开了花,只见一个和尚和一个少年已经在庙宇前的空地上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两人年方相似,只见那少年身着一袭素衣,腰际悬着一块乳白色的勾玉,此时面目狰狞,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再看这和尚,这会儿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身为和尚,应该戒骄戒躁的本分,咬着牙,红着眼,神似个邪罗刹。
仔细一看,这和尚的长相和那山上小和尚的长相颇为相似,只是年长他几岁。
周围围着十多个清一色青衣的人,却没有敢上去劝架,纷纷站在一边,神色尴尬。
“少爷,别打了,等会儿你父亲过来,又要教训你了。”为首的一位老者一脸焦急的样子,好言相劝道。
“我父亲?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教训这臭和尚一顿,混账东西,老子问你话呢,你不答便是,还反过来教育起我来了,你真当自己是个菩萨啊。”少年一边扭打,一边嘴上还难听的说道。
这和尚从小到大什么都听得进去,就是听不得这对佛法的辱骂,被少年这么一激,一下子就怒了。
浑身一震,一道金光从和尚的周身散发出来。少年本来还扭着和尚,这会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震,直接震飞了几十米远。
再看那和尚,从地上站起来,透身闪着金色,一道道金色的气四散而出,萦绕在四周。那一群清一色的青衣众人眼中,无不透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和尚年纪轻轻,炼气之道如此惊为天人,只是这么一看,估计这和尚已是灵阶的水准,但更加难能可贵的,还是那闪过烁光的道道金气。
和尚怒目而视,罡风阵阵地说道:“你这俗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随意闯入就算了,我让你下马,你无动于衷,佛门之前,竟然还敢辱骂佛法。你说我是菩萨,那我今天便做一回菩萨,替天行道。”
只见那和尚一个箭步,朝着少年的方向直冲过去。
少年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那金气冲天的和尚疾奔而来,脸上却丝毫不见惧色,还幽幽地说道:“行啊,今天老子还真是要开开眼,看看你们这帮臭和尚有什么能耐。”
说完,少年便一凝思,周身的空气中开始渗出缕缕如丝绸般绵薄的气,这气虽然也是白色,但与岩气相比,却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双手凌空一挥,所有的白气瞬间被附在了少年的双手之上。
“四阶玉法,缚雪”
再伸手一撑,只见那双手之上的所有白气注入到了少年脚下的土中,接着,脚跟一沉力,重心一稳,看着那和尚,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是最近才习得的功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靶子可以练习了。
两股盛气即将交错,方才的那位老者心中暗叹道,两位少者恐怕都不是一般人,若是双方这一击都是尽力而出,那这一下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这时,一个身影急速地从身边闪过。
猛然间,和尚高高地跃起,凌空伸出一掌,所有的金色急速地汇聚到了和尚的掌前,幻化成了一个更大的手掌,朝着少年的方向排山倒海而去。
“五阶金法,灭魂掌。”
面对这极具霸气的来势,少年不但没有一丝畏惧,脸上却浮现一丝狞笑,大叫一声:“受死吧。”双手聚力一挥,只见周身的土中,瞬间爆出一道道锋利的寒冰,那寒冰混白如玉,棱角分明倒刺横生的形状和四周冒出的一股寒意却让人望而生畏,朝上直冲和尚的金身袭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身影出现在了两道功法即将碰撞的间隙之中。
“都给我住手!”只听着那间隙中一声力拔山兮的怒吼,随之瞬间爆发出一团白玉之气,那白玉之气急速环绕着,形成了一个沸腾的球体,而那球体的中央,便是那个看不真切的人影。
那间隙中白玉之气几乎是在瞬间成型,两边的功法想收手是肯定来不及了。只见上方,这白玉之气与和尚的金掌相并,两股之气只是一碰触,便马上猎猎作响,白玉之气在金掌的压迫之下,不断的升腾着,却不见有一丝破绽。而下方的寒冰,在白玉之气的逼迫之下,竟然全部停了下来,随即粉碎,呈晶状地散落在地上。
和尚见有变数,心中一惊,便马上收手,金气之掌涣散,化作金气回撤到了身边,自己从空中稳稳地落下。
只是刚才那一接触,和尚的心中便已明朗,那白玉之气看似温煦,只是做着防备的抵抗,但是瞬间能爆发出这么大一团的白玉之气,并且仅用这白玉之气不用任何功法便抵住了自己的功法,恐怕这间隙中出现的人非同小可。
不过这白气守而不攻,只是将两边的功法抵住,看样子,终于来了个明事理的人。和尚心中暗暗的想着。
白玉之气随着两边功法的消散也随之涣散,那间隙中的人也终于显露了其真面目出来——雪葬。
只不过,此时雪葬一脸愠色,看着那个莽撞的少年。而那少年也终于面露难色,一脸不屑的撇头看向一边,不敢直视眼前这位玉族的掌魂人物。
“怎么回事,怎么和一个和尚打起来?”雪葬问道。
少年明知刚才是自己有点不讲理,加上有这么多族人围观,也不好意思撒谎,便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雪葬似乎对着少年的秉性了如指掌,见少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对刚才的情景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声色俱厉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庙宇方圆一公里,凡遇生人,庙宇里的和尚可以二话不说,将其打死,这点,你知道么?”
少年一听,心中一惊,和尚仍是慈悲之人,怎么可以如此滥杀无辜?那当强盗和当和尚有什么区别?
虽然少年心中这么想着,但是却不敢开口与其争辩,在雪葬面前,这骄横的少年显得胆怯了起来,而这胆怯之中,似乎还有一点陌生。
雪葬没有多言,看着少年一副难堪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丝恻隐之心,加上周围还有族人在,有些更重的话没有说出来。
再看那和尚,默默地站在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虽脸上没有一点起伏,但心中还是对此了然——这分明就是老爸教训儿子的样子。
没错,这少年便是玉族族长雪葬的儿子,雪焉雪公子。
再回头对那和尚说话,雪葬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歉意:“方才自家孩子年少无知,大打出手,还望师傅多包涵。”说完,雪葬还恭敬地作了个揖。
尽管刚才只是用自己的白玉之气与那金掌相抵,但是雪葬心中还是心有余悸。刚才那金掌虽不是这和尚全力一击,但与雪焉的四阶功法相较起来,威力差的不是一点两点,要是自己刚才没有制止,这一掌下去,恐怕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局面了。
看着自家老爹毕恭毕敬的样子,雪焉心中此时是万般的不服气,冷冷地看着那和尚,眼中尽是怨恨。
和尚毕竟是出家人,听着雪葬善意的语调,自然就没把刚才的事往心里去。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面前是这么一帮来历不明的人,萦绕在周身的金气并未散去,便道:“小兄弟,刚才那事莫怪我,这里是佛门禁地,你这么独断地非要往里面闯,我自然是不可能坐视不管。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得任何人擅自闯入,这便是本寺的第一条戒规,还望小兄弟海涵。”
“哼!”雪焉斜视了一眼那和尚,冷冷地笑了一声。
雪葬见势马上回头训道:“你这小兔崽子,还不谢谢人家师傅!还笑什么。”说完便欲起手給一记毛栗子。
“这位施主,还不知道你们来这地方事出为因啊?可否与我师父相约过。”那和尚倒是不理雪焉嚣张的样子,问道雪葬。
雪葬抬起的手被和尚的话一绊,又放了下来,愤懑又小声地对雪焉说道:“这事回头找你算账。”说完,又回过头来,神色一变,言辞急切地说道:“事情比较突然,只能冒然造访,不知小师父能否通融一下,先让我们进去啊?”
“没有师父的首肯,恐怕不行。”
“那你师父现在在哪里啊?”
和尚摇了摇头:“不可奉告。”
雪焉看着和尚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父亲,你看他,一脸臭屁的样子,不就是一个破庙宇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人这么多,闯进去便是,何况我们是在守这地方的,又不是来坏这个地方的,本来就是应该欢迎我们的,再说了,我们……”
“住口。”仅仅两个字,但雪焉如同遭了一记霹雳一般,乖乖地闭上了嘴,胆怯地看着雪葬的背影。即便没有看见父亲的正脸,光是这两个铿锵严厉的吐息中便能听出,父亲真的火大了。
雪焉到底还是怕父亲,这么一斥责,撤身往后走去,自顾自地闪到方才那位老者的身边。
雪葬收了收一脸横生的怒气,继续说道:“小师傅,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这几天,你可曾见过有别人来过这里。”
和尚眼珠一转,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雪葬心中释然,毕恭毕敬地双掌合十,点了点头,便打算往回走去。
“雪葬!”
一声年迈的声音从那大门处传来。
所有人往那里看去,只见庙宇的大门已经开出一道缝,山上那个年老的和尚站在那缝处。
“玄金大师。”转过头来的雪葬看着那老和尚,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崇高的敬意,远远地,便朝那老和尚深鞠了一躬。
雪葬口中的玄金大师朝伫立在雪葬跟前,还运着金气的和尚点了点头,和尚授令,收起了金气,闪到了一边。
玉族的众人,纷纷下马,这才有了进入了这庙宇的资格。
雪焉走到那大门门口,抬头一看,破旧的匾额上,底色的朱漆已昏黄,周围的地方还有不少流水冲下来的水渍,十分惨淡,略显金辉的地方,还隐约能看见这匾额上原来的字。
“诀神殿?”雪焉笑着低声念道,一副轻蔑的样子,留意片刻,便朝里面走去。
待所有的人都鱼贯而入之后,那和尚一合门,自顾自地拿着扫帚,继续在门口扫地。
周围,又恢复到了之前凄清的样子,风卷残叶,一切,恍然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