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冯驩告别了秦王而抢在使者前面赶往齐国，到了齐国，劝说齐王道：“天下游说之士驾车向东来到齐的，无一不是想要使齐国强大而使秦国削弱的；乘车向西进入秦国的，无一不是要使秦国强大而使齐国削弱的。秦国与齐国是两个决一雌雄的国家，秦国强大那么齐国必定软弱，这两个国家势必不能同时称雄。现在我私下得知秦国已经派遣使者带着十辆马车栽着百镒黄金来迎接盂尝君了。孟尝君不西去就罢了，如果西去担任秦国宰相，那么天下将归秦国所有，秦国是强大的雄国，齐国就是软弱无力的雌国，软弱无力，那么临淄、即墨就危在旦夕了。大王为什么不在秦国使者没到达之前，赶快恢复孟尝君的官位并给他增加封邑来向他表示道歉呢？如果这么做了，孟尝君必定高兴而情愿接受。秦国虽是强国，岂能够任意到别的国家迎接人家的宰相呢！要挫败秦国的阴谋，断绝它称强称霸的计划。”齐王听后，顿时明白过来说：“好。”于是派人至边境等候秦国使者。秦国使者的车子刚入齐国边境，齐国在边境的使臣立即转车奔驰而回报告了这个情况，齐王召回孟尝君并且恢复了他的宰相官位，同时还给了他原来封邑的土地，又给他增加了千户。秦国的使者听说孟尝君恢复了齐国宰相官位，就转车回去了。
【原文】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
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
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
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译文】
自从齐王因受毁谤之言的蛊惑而罢免了孟尝君，那些宾客们都离开了他。后来齐王召回并恢复了孟尝君的官住，冯驩去迎接他。
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孟尝君深深感叹说：“我素常喜好宾客，乐于养士，接待宾客从不敢有任何失礼之处，有食客三千多人，这是先生您所了解的。宾客们看到我一旦被罢官，都背离我而离去，没有一个顾念我的。如今靠着先生得以恢复我的宰相官位，那些离去的宾客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我呢？如果有再见我的，我一定唾他的脸，狠狠地羞辱他。”听了这番话后，冯鹱收住缰绳，下车而行拜礼。孟尝君也立即下车还礼，说：“先生是替那些宾客道歉吗？”冯驩说：“并不是替宾客道歉，是因为您的话说错了。说来，万物都有其必然的终结，世事都有其常规常理，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孟尝君说：“我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冯驩说：“活物一定有死亡的时候，这是活物的必然归结；富贵的人多宾客，贫贱的人少朋友，事情本来就是如此。您难道没看到人们奔向市集吗？天刚亮，人们向市集里拥挤，侧着肩膀争夺入口；日落之后，经过市集的人甩着手臂连头也不回。不是人们喜欢早晨而厌恶傍晚，而是由于所期望得到的东西市中已经没有了。如今您失去了官位，宾客都离去，不能因此怨恨宾客而平白截断他们奔向您的通路。希望您对待宾客像过去一样。”
孟尝君连续两次下拜说：“我恭敬地听从您的指教了。听先生的话，敢不恭敬地接受教导吗。”
【原文】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译文】
太史公说：“我曾经经过薛地，那里民间的风气多有凶暴的子弟，与邹地、鲁地迥异。我向那里人询问这是什么缘故，人们说：“孟尝君曾经招来天下许多负气仗义的人，仅乱法犯禁的人进入薛地的大概就有六万多家。”世间传说孟尝君以乐于养客而沾沾自喜，的确名不虚传。
【活学活用】
亲信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战国时期齐国公子田文做了薜邑的主人后，招览门客，三教九流，来者不拒，食客人数增至三千。田文与他们同甘共苦。一日晚上进餐，一位门客挡了烛光，遮蔽了另一个门客的食案，此人没看清自己案上的饭菜，以为不如别人，这是田文故意怠慢他，勃然大怒，起身便走。田文站了起来，把那人叫住，端着自己的饭菜让他看，那人一瞧，完全一样，羞愧难当，举剑自刎。等贵贱，同甘苦，使门客们大受感动。每逢有人来投奔，田文总是亲自接见。他们交谈时，屏风后面便有人记录下来此人的家人情况。过后，田文便派人去慰问他的家人，馈赠礼物。
田文门客日众，声誉日隆，闻名天下。
西方的秦国，君明臣贤，蒸蒸日上。秦国向来不问国籍，诚招天下人才。
秦昭襄王听说田文的事迹后，派王弟泾阳君嬴市去薜，会见田文，邀请田文击秦国，田文欣然应允，六客规劝，他置罔闻。就在他准备动身时，苏代来了。
苏代，洛阳人，是闻名遐迩游说客。苏代拜见田文，寒暄过后，他说：“今天早晨我来罔时，看见木偶和土偶在交谈，木偶道：“天一下雨，你就完了。”土偶说：“我生自混土，毁坏了回归泥土罢了。天若下大雨，漂流着阁下而行，还不知道你归宿在哪里呢？当今之秦国，如虎似狼，先生此番前去，倘若不能回来，岂不被土偶讪笑？”
田文犹豫了，终于打消了去秦国的念头。
秦、齐为两大强国，齐渭王有意结交秦国，派秦昭襄王赏识的田文出使秦国。田文带着一批门客，出了临淄城，一路辛苦，抵达秦都咸阳。昭襄王大喜，遂拜田文为相，襄理国务。
这是昭襄王八年（公元前299年）的事。
田文相秦，引起一些秦臣的不满，他们奏言：“田文是个有才能的人，又是齐国的王族，他做了秦相，一定先替齐国打算，其次才是秦国。秦国大祸临头了！”
昭襄王被说动，罢了田文的相职。但他明白，田文才华出众，秦既不能用，也绝不可让别国得到，遂下令逮捕田文，择日处死。
田文身陷囹圄，后悔没听门客和苏代的劝告。
田文苦苦思索脱身之计，最后决定去求昭襄王的一位宠姬，请她为之斡旋。这位妃子爽快地答应了，但条件是田文必须送她一件白狐袍。田文的确曾有这么一件袍子，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到秦国后，作了拜谒襄王的见面礼送给襄王。
田文犯难了，找随同前来的门客商议，门客们面面相觑。这时，最末位的一位门客发话了：“鄙人可以弄到白狐袍。”此人会模仿狗，且有盗窃技术。一天夜里，他装扮成一条狗，潜入王府仓库，偷出了田文送给昭襄王的那件白狐袍。那位妃子倒也没有食言，得到珍贵的白狐袍后，便央求昭襄王放田文一命，堂堂国王经不起爱姬的软磨硬泡，答应了。田文获释后，改名换姓，乔装打扮，逃离咸阳，直奔函谷关而去。
函谷关建于崤山之上，位置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为秦通往东方诸国的门户，戒备森严，稽查严密。半夜时分，田文一行来到关下。开关的时间是鸡叫后，田文明白，必须马上出关，否则一旦昭襄王后悔，派人追来，一切就完了。但距开关的时间还早，怎么办？望着心急火燎的田文，一个门客上前道：“鄙人有办法。”说完，他尖着嗓子模仿鸡叫，很是逼真。一鸡鸣啼，万鸡附和。关吏“准时”开关，验证放人。田文一伙儿混出关外。
他们出关约一顿饭的工夫，奉昭襄王之命来追赶的一队将士抵达函谷关，但为时已晚。
田文侥幸脱逃，多亏模仿狗盗、鸡鸣的两个门客。他俩没什么高超的才学，擅长雕虫小技而已，为众门客鄙夷。当初，田文让他俩随行，门客们皆引以为耻。谁知，关键时刻却帮了大忙，从此以后，门客们再也不敢小觑他俩了。
【智慧金言】
对亲信的培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急功近利。世事难测，你付出了，总有一天，那些受过恩惠的亲信会加倍回报你。
从“需要”二字上找到突破口
有的事情你涎着脸凑上去人家会拒于门外，有的事情你退避三舍别人可能反倒倾心相送，关键是你是不是能够给予别人需要的东西，为臣者做到了这一点才算真正找到了办事情的窍门。
冯（一作冯谖）是个穷读书人，慕名来投奔已遭罢黜的齐国国相孟尝君田文，田文把他安排在传舍（下等客舍）。过了几天，有人看见冯边敲打着他的宝剑把，边哼着歌：“长铗归来兮，食无鱼！”管理客舍的官员告诉田文，田文吩咐左右把冯安排在幸舍（中等客舍），吃饭有了鱼。后来冯迁到代舍（上等客舍），出门有了车。又过了五天，冯又敲起剑把子，唱道：“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都感到此有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田文却耐心询问冯的家庭，得知他家中有老母，便派人给其母送云食用给养。从此以后冯不再弹剑吟唱。
田文门客众多，支出浩繁，薛邑的税收不够开销，便在薛邑放债。遇上歉年，利钱收不上来。一天，田文问管家，谁能去薛邑要账？“上等客舍的冯先生像是能说会道，为人也忠厚，没别的技能，要账倒可以。”管家说。田文觉得可以。临行前，冯问田文：“收完债后买点什么回来？”田文道：“你看我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吧。”
冯到了薛邑，购置了酒肉，叫欠债的人前来赴宴。他们到来后，冯与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酣之际，冯拿出契约逐一验看，能够偿付利息的，约定好交钱的期限；无力偿付的，予以蠲免，并当着大家的面把借钱的契约烧了。然后宣布：“田公放债的目的，在于帮助贫穷的人进行生产；所以收取利息，是为了供养门客。现在田公宣布：能偿付利钱的，按期交纳；不能偿付的予以蠲免。诸位乡亲，开怀畅饮吧！你们有这么好的主子，千万不要辜负了他！”在座的人无不感动泪下，向着田文所在的方向，叩首跪拜。
听说冯烧了契约，田文怒不可遏。派人去薛叫回冯，劈头训斥道：“我门下食客三千，入不敷出，故在薛放债。我的封邑收入少，而邑人很多不按时偿付利息，门客的食用不够，故请先生去收取欠款。听说先生讨了一些钱都买了酒肉给债户吃了，又烧了契约，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冯道，“不多置办酒肉不能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也就无从了解谁人有余，谁人不足。有余的，约期偿付；不足的，就是要上十年，也拿不到一文钱。况且，时间越久，利息越多，逼急了，他们就会举家逃亡。逼债而一无所得，你会落得个贪财好利、不爱惜工民的名声；邑人则落得个背叛、触犯主人的罪名。此非勉励士民显扬您的恩德的做法。烧毁无用的契约，放弃不能讨取的账目，让邑人依附您，显扬你仁爱的美德。您不是让我买家中缺少的东西吗？我觉得您缺乏的正是对百姓的仁义，我现在给您买回来了。对此，您还有什么怀疑呢？”田文转怒为喜，向冯道歉。
待田文遭齐王怀疑，从临淄逃回薛邑，门下客纷纷离去。昔日喧闹的田府，如今门可罗雀。冯没走，留侍处境危难的田文，他还替田文谋划摆脱困境的策略。
“狡兔三窟，仅能幸免一死，”冯对田文说，“如今您仅有薛邑一窟，还不能高枕而卧，尚需再营两窟。请您借臣一辆能行驶到秦的车子，我不仅能使齐王重新起用您，且能使您的封地更加广大。”
田文大喜，备了车和礼物，打发冯上路。
冯扬鞭纵马，急驶而西，一路风尘，抵达秦都咸阳，进谒秦昭襄王，道：“天下游说之士驾着车马奔驰来秦者，无不图谋强秦而弱齐；而东奔齐国者，莫不试图强齐而弱秦。何至于此？秦、齐两强争雄，势不两立，占优势的便可一统天下。”雄心勃勃的昭襄王急不可耐地插嘴问道：“怎样才能使秦国不处于劣势呢？”“大王知道齐国罢免田文之事吗？”冯仍按自己的思路发挥。昭襄王道：“听说过。”“使齐国名重天下的，田文也。如今齐王罢免了他，他一定心怀怨恨，若他叛齐来秦，那么齐国的重要机密，都会泄漏给秦国。如此，齐地都可攻得，岂只是称雄？大王应速速携礼去薛，偷偷地把田文接来，机不可失！若齐王省悟，重新起用田文，那么优胜劣败在哪边，还不可预料！”昭襄王欣然而从，派出十辆车子，带着百镒黄金，悄悄向薛进发。
冯见昭襄王上钩，马不停蹄地返回齐国，诱说湣王：“天下游说之士，东来齐国者，没有不想强齐而弱秦的；西去秦国者，莫不欲强秦弱齐的。秦、齐势不两立，秦强齐便弱。臣私下听人说秦王派了十辆车子，带着百镒黄金，偷偷地来迎接田文。田文不去则罢，若去了，秦王便会拜他为相，那么，各国便会依附秦国，秦强齐弱，临淄和即墨就危险了。为大王计，应抢在秦人的前头，恢复田文的权位，多赐些田邑，向他道歉。田文一定会高兴地接受。秦虽是个强国，难道能请人家的国相吗？我们要挫败秦国的阴谋，粉碎其称霸的野心！”湣王有些动心，但他知道，这冯乃田文的门客，定会替田文说话，他讲的是真是假，还难断言，遂派人去西部边境侦探有无秦人去薛，派出去的人刚到西疆，秦人的车队便悄然而至。湣王闻报，这才相信了冯的说教，遂颁诏恢复田文的相位，增封邑一千户。
秦国使者听说田文被重新起用，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田文北上就职，冯去迎接他，说：“现在三窟已成，您可以高枕无忧了！”田文对此番起落大为感慨，尤其痛恨那些趋炎附势的门客，发誓说：“那些家伙若听说我复职再回来，我一定把唾沫吐到他们脸上去！”冯驻马停车，向田文跪拜行礼，田文还礼，问：“先生是代他们道歉吗？”冯道：“不是，而是您的话说错了。”田文觉得奇怪，冯继续说道：“有生便有死，此乃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富贵多士，贫贱少友，乃人情世态的本来面貌。您难道没看见那些去赶集市的人吗？早晨，偏斜着膀子从人缝中挤进去；日暮，路过集市者掉臂而过，看都不看一眼。不是他们喜欢清晨而厌恶傍晚，而是那里已没有想得到的东西了。您失去职位，门客离去，不能怪他们。望您像从前那样礼贤下士，善待门人。”田文拜谢，道：“恭听先生的指教。”
【智慧金言】
冯的成事智慧，淋漓尽致地体现在“需要”二字上，正因为找对了突破口，他才顺利地为田文营造好了“三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