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闻言心内一喜,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为善之善者也。赞普一辈子所追求的,扎木术都帮他实现了,他若泉下有知,也得安宁了。”
朵儿神色黯然:“可惜赞普不在了,政哥哥也不在了,他们若还在,看见周边的邦国都臣服了,天下太平了,再不会有战争了,吐国百姓们的生活日渐好转,该有多高兴。”
是呀,若他们都还健在,那他们便能一起策马奔腾于这草原大漠,共享这世间的和平蘩华。可是,那两个爱了她一辈子的人,都已化为这雅隆山上的一杯黄土!岁月无情,也不过是徒叹奈何!
朵儿见她不语,小心问道:“姐姐不随杨使归唐,可有后悔?”她可有后悔?不,她怎么会后悔呢?她决心留下,也不过为他守着他为之征战一生的这片雪域高原,而她还是忍不住去缅怀那个草原上细雨霏霏的日子……
祭罢先祖,雪雁与松赞干布端坐在王庭的主座上,接受群臣的朝贺。他穿着她亲手绣就的铁色袍子,风姿翩然中又多了几分尊贵无匹。
看着座下的众臣以及周边臣服国遣来的使臣,听着他们山呼的道喜声,以及吐国百姓张灯结彩如同过节般高兴相贺,雪雁百感交集。第一次明白了和平之于百姓是何等的重要,安居,才能乐业。要是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安定不下来,乐业就无从谈起。那么这个国家就只会一直世世代代,贫穷下去她想起前几日在集市中看到的那一幕,心里还发怵。庆幸的是松赞干布与诸臣商议后,采纳了她立法监管这种人口买卖的行为。但她知道,这只能压制一时罢了。要除了根本,便得让这个国家的百姓们不再贫脊饥寒。
松赞干布见她一直只是端坐着回礼,便伸过手来轻握了握她的手:“怎么手这样凉?”
她轻轻摇头。他含笑说:“按礼,该是你揭开面纱,与朝臣见礼了。”
她点头,离座起身来缓缓伸手摘去面纱,向座下微微一欠:“文成见过诸位大人!”
众臣忙齐齐跪倒在座下:“臣不敢!臣参见天朝公主殿下!”
她抬头,扬了扬衣袖:“众卿平身!”
众臣平了身,一眼见得雪雁摘去面纱的绝世姿容,全都愣愣而立。一瞬间,王帐内寂静无声。松赞干布忙挥手让乐师们奏乐。众臣才缓过神来,各自回到列位上,相互朝贺,举杯痛饮。
雪雁正沉醉于西域乐器奔放的激情中,坐于她身侧的尺尊却凑了过来:“妹妹。”
雪雁含笑相对:“姐姐有话要说?”
尺尊举着杯,轻笑着,语含挑衅:“妹妹虽贵为天朝公主,可姐姐我比妹妹早一年入的帐,自然得以我为尊以我为贵。希望妹妹别忘了身份高低才好。”
她闻言,也举起几案上的酒杯,微微一笑:“妹妹只为两国的和平而来,绝无心与姐姐争高低尊贵。姐姐请吧。”说着,便一口把杯中的马奶酒干了。面上虽笑着,可她心里清楚,争与不争已全不在自已了。
松赞干布侧首看着她,担忧道:“马奶酒烈,小心呛着了。”他的话音刚落,她腹中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而来,她强自压着,不让自已失仪而吐。
她忍得痛苦,眉不由得越蹙越紧,松赞干布放下手中的杯,关切道:“怎么?不舒服?”
她还来不及答话,松赞干布便高声为她唤了身边的侍女护卫送她回帐。她只好向众人告礼先退。踏出王庭的大帐的一瞬,身后传来尺尊尖锐的讥笑声:“马奶酒太烈,可不是一个汉人女子喝得惯的!”
她心内轻叹一声,大步出了皇帐。帐外竟下起了细雨,像长安绵长的雨天。她刚想伸手去接一把久违的雨水,酒劲却经冷风一吹全涌了上来。她再忍耐不住,蹲在草地上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搜肠刮肚的把所有的东西尽数吐尽,头上沉重的环佩珠络叮铃作响。采平忧心忡忡:“殿下是怎么了?”
她虚弱一笑:“我无碍,不过喝了几口马奶酒罢了。”
采平抽出随身的绢帕为她拭了拭嘴角:“殿下每喝马奶酒都会吐,今日大婚可是委屈了。”
守在外头的龚星也迎上前来:“殿下没事吧?”
“本宫没事。”雪雁任由采平扶着向前行去。采平道:“殿下是要回新帐么?”
她点点头:“先回帐吧,莫让朵儿等急了。”
两个小侍女小心的为她提起拽地的裙摆,采平撑着手中的油伞:“新娘子啊,就该待在新房里才对。若是在长安,哪有新娘子出来应对宾客的呢?”
雪雁整整裙裾:“咱既来了逻些城就得入乡随俗了。”她说着,却发现不见狼头的身影:“狼头呢?”
龚星作礼道:“他今日喝了不少酒,独自策马出了城。”
她蹙眉:“这狼头是越发没规矩了。”
采平笑道:“狼头素来不羁惯了的,今儿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跟他生气了。”
龚星也在旁笑道:“由他去吧,他这性子哪肯受规矩的约束。”
她边行边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人活在这世上,哪能是完全自由的?谁人不是被这样那样的规矩所束缚。”
她说着,不经意的抬头看了龚星一眼,却看到龚星胳膊上一大片血迹,衣衫上也破了一道大口子。她不禁顿停了脚步:“你受了伤?”
龚星目光躲闪:“没有。”
“你是何时受的伤?”雪雁盯着他的伤口:“血流得这样多,还逞!你与谁交手了?”
龚星不以为然的笑笑:“狼阔早早策马出城时,卑职自觉不妥,便出手相阻,被他的剑挑了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惜殿下为卑职亲手缝制的这身衣袍了。”
她闻言,心中的怒气霎时涌了上来:“他真要反了么?竟动辄出手伤人!”
龚星向她作了个礼:“殿下,此等小事实在不值得殿下生气。”
这个狼头自打被李道宗送到她身边起,就一直行事狠辣乖张,从无规矩可言。“回头让朵儿为你包扎,上些药罢。”
她举步向前:“至于狼头,你多带几个人出城寻他去,寻到了把他绑回来见本宫!”
龚星欲领命而去:“是,殿下。”
采平急忙劝道:“今儿是殿下大喜的日子,莫为这点事动了气。而且,这事也不宜惊动旁人,各国的使臣都在,您看……”
采平说得在理,她思忖一会,在心底叹了口气,面向龚星道:“回帐去上点药吧,狼头若是回了来,让他来面见本宫。”
龚星低首告退。采平又道:“殿下,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总觉得龚侍卫神色有异。许他是与狼头起了冲突,才为狼头所伤的。你不能总是袒护着龚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