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迟疑,手还按在朵儿的手背上。朵儿道:“你打算就这样按着本宫的手么?”
朱梅才觉自已的失仪,慌忙放开手,一迭声叩头请罪。朵儿还是微微笑着:“起来吧,本宫多喝一杯而已,不满也罢。今晚夜色很好,本宫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出去。
朱梅快步跟了出去。朵儿想了想,回头道:“别跟着了,在宫里候着便是。本宫去透透气,很快便回。”不知廊庑下的那棵海棠调谢了没有?
果是月色如醉,皎洁清透,像落了一地的银霜。还是五月初,天已开始微微起了凉意。朵儿才出宫门,便打了个寒战,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一路小跑着寻那棵海棠而去。她是有些时日没见他了,那海棠可落尽了?
李泰手执一管玉萧,站在满天落花的庭院,就着一天一地的月光,有清婉悠扬的萧音自唇间随着微风轻飘远去……太子虽已被禁足中宫思过,他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此时的太子已是强驽之末,如若一旦获得自由,必定会更激烈的还击于他。
再过三日便是父皇寿辰,太子必会被赦。届时……凝神间,有一团粉色向他移近,他正要开声,来人已脆生生叫道:“三皇兄,怎么是您?您今儿不出宫了吗?”
长乐公主向他行礼道:“皇妹给三皇兄请安。”
李泰把萧移离唇边,淡淡道:“长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
长乐公主娇笑道:“皇兄不也没歇着么?我正要去找文成姐姐呢。”
李泰道:“怎么总是自个就出来了,一个宫人也不带?”
长乐公主一抿嘴,道:“让奴婢们跟着多不自在,皇兄不也是一个人么?”
李泰无奈揺头,叹道:“想来我们真是同一个母亲所出。”
长乐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兄说得极是,不碍着皇兄自在风雅了。”说罢就要作礼告退。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李泰的腰间,那枚月色下泛着幽光的玉佩,不是文成姐姐的爱物吗?她认得玉佩的红绳如意结及那个微不起眼的缺痕。文成姐姐可是视若珍宝的,她记得文成姐姐初进宫时受了伤,上药时也死活不让她摘下来,如今怎么跑到三皇兄身上去了?
天下竟有一模一样的两枚玉佩吗?连缺痕也一样?李泰见她目光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长乐向来快人快语,有话也是捂不住的,一下叫道:“文成姐姐的贴身之物怎么跑您那去了?”
“什么?”李泰一愣。
长乐上前一步,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道:“这玉佩,是文成姐姐送您的吗?也不对,她才舍不得呢。”
李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玉佩本就是我自小佩身之物。”
长乐公主细细看了看,确实是皇家之物,只有皇子才能佩饰的。她真是糊涂了,为何文成姐姐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呢?
她忍不住问道:“皇兄可曾把它送人?”
李泰揺了揺头:“没有。”
长乐越发糊涂了:“可文成姐姐有一枚和你一模一样的玉佩呢?还当珍宝似的带着,看也不让人看。”
“什么?您说什么?文成有一样的玉佩?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李泰心突地一跳,人也狂乱了起来。
双手不自觉的握紧长乐的肩:“你何时见到的?”
长乐约是从没见过这模样的李泰,吓得怔住了,叫道:“皇兄,您这是怎么了?疼!”
李泰才发觉自已的失态,放开手,尽力平着声道:“长乐,你到底会不会错了眼?”
长乐揉了揉被李泰握得生痛的肩,急道:“我才没错眼,文成姐姐刚进宫那几日,我是看得真真的,错不了。”
如此说来,这玉佩真是她掉的?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他定住了,不,不,江山要争,难道……
长乐看着李泰失魂落魄的样子,与平日里洒脱不羁,凡事皆漠然的姿态判若两人。不由得心惊,也不知自已说错了那一句,只想着逃离。便急急告了退。
李泰犹在沉思,也不理会长乐退去。
海棠花虽没有落尽,也只是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委顿的挂在枝上,再没有那日的灼热灿烂之态,如醉的月光越过花树枝叶隙缝,温柔映在凋垂的花朵上,有种美人迟蓦的凄伤。
海棠花旁的那一丛丛粉白的的荼蘼花,却是一团团一簇簇的开得正盛,在月光的轻抚下,热烈又沉静。阵阵的清芳被低柔的夜风拂面而来,沁人心脾。明知春色会因它而远,它却无知无觉的开得这样浓烈。
朵儿心内一动,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抚上洁白的花蕊,开到荼蘼花事了。待得这荼蘼花开败后,这个夏季也将过去。夜凉如水,经风一吹,酒劲便上头来了。身子阵阵发冷,朵儿缩了缩双肩,头却是越发的晕了,面前的一丛丛洁白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想来是醉了,再不回去那几个丫头该着急了。想着便转过身去,不期然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唬了一跳,是他吗?
是真醉了呵,竟然看见他了。她用力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再看,真的是他!他离她只有半步之遥,一袭素雅的袍子,修长的身形立在月光的清辉下,更显孤冷。她吓得酒醒了一半,他到底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他的眼神虽也如这夜般清凉,却透着伤兽一样的痛楚。他凝着她,是那样的专注。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种眼神,乍然而见却是心酸痛不已。尽管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他的声音冷若寒霜:“你喝了酒?”
她木然点头:“是。”
“好好的,你为何要沾那伤身的东西?”
她笑,酒是好东西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皇兄没听过么?
他的声音更冷了:“是为他吧,你不必担心,父皇寿辰定会赦放他的。你这样自伤又是何苦?”
她兀自不解:“为他?谁?”
他凝着她的脸,一瞬,别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答非所问道:“本来,我想着要把玉佩还于你,可你……”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也许不愿意再收下这枚玉佩了吧?”
他蓦然转身,宽厚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晶莹温润的玉佩。正是她丢失的那一枚。她倏然一惊,他怎么知道这玉佩曾为她所有?她那夜看到他腰间的玉佩,虽是感伤可也欣慰,总算是物归原主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或一厢情意。
没想到,他终究是知道了。心内滋味莫辨,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想要轻轻触一触,却又猛然缩了回去。他带着几分冷意道:“怎么?听闻你曾把它珍若至宝,如今却是触碰一下也不愿意了?”
有隐隐的痛意自心底漫了出来,慢慢遍及全身,连呼吸也觉沉重:“这本是皇兄的贴身之物,妹妹无意拾得,时时想着要物归原主,如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岂敢再教皇兄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