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霍小宝不懂,重新想到自己的家庭。
没有人知道霍小宝此刻在这家饭店。昨天离开公司时只跟办公室的小姐说要“早点回家”,跟家里也只说“有事要调查,去外地两天”,家里眼下没有多问,心想要知道他人在哪里,打电话问公司就知道。
霍小宝出来后,家里就剩下老爸老妈夫妻两个,老妈热中于熟人介绍的陶器厂商营业顾问工作,常常比霍小宝的老爸还晚回家。夫妻间也只是些例行性交谈,没有再谈论霍小宝的事情。
即使如此,霍小宝也不曾想过回家,他只是厌倦现实,不再有心动的感受,但人到了这个年龄都是这样,他自己也明白。
至少,在范雨婷死了以后,他是这么想,也觉得这样就好。
霍小宝刚起的思念又让新吹来的夜风给吹到另一端的天空去,代之而来的是担心蓝馨的家庭。
“刚才你说担心猫咪,但你家里人呢?”
在人多的餐厅问不出口,在辽阔的夜空下就大胆起来。
“你两天不在家不要紧吗?”
“以前也在外过过夜。”
蓝馨像告诉星星似的仰望夜空回答说。
“有时为书法的工作随老师到各地上课,或是开展览会。”
“那……这次也是因这个理由吗?”
“不是,我说今晚要见朋友。”
“连续两天?”
“有个好朋友住在郊区,周末嘛!”
她是用这藉口混过她家里吗?就算真是这样,万一家里有急事要联络她怎么办?
“你朋友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约略提过,没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呢?霍小宝还是不太明白,蓝馨干脆地说:“家里不会找我的。”
蓝馨的父亲很忙,或许一直窝在研究室里,但这样是否太过放心呢?
“他们有没有怀疑你?”
“你担心我吗?”
“你家里要知道了就不妙啦……”
“他们知道了,你会害怕吗?”
霍小宝深深呼一口气,咀嚼蓝馨刚才的话。
刚才女人问男人,我家里要是知道了我和你的亲密关系你会害怕吗?乍听之下像是问句,事实却是女人表明已有家里万一知道的觉悟。
“你家里知道我们的事吗?”
“这……怎么说呢?”
“没特别说什么?”
“没有……”
才刚觉得这样就放心了,蓝馨又像事不关己似的说:“或许家里是知道的。”
“没明白问过你?”
“不是没问,可能是不想问……
突然刮来一阵强劲的风,把她话语的尾巴部分吹向夜空彼端,消失无声。
霍小宝追着风的去向,心想:
她说家里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吗?即使觉得女儿好像有情况,也不想确知为事实,与其知道得窝囊,倒不如不知道的好,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蓝馨的丈夫怎么办呢?
由于范雨婷去世后,霍小宝说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只会有情人,所以蓝馨选择了一个追求她的医生结了婚。
他们现在是偷情。
霍小宝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身穿白衣的高个子医生的模样,从地位来看,从外表来看他都没有缺点,这几乎是许多女人憧憬的对象,虽怀疑妻子外遇却闷不吭声。
如果真是这样,是因为先生太爱妻子而不愿意追究呢?还是假装不知而冷眼旁观一再不忠的妻子呢?想着想着,霍小宝醉意急速清醒,浮现一对奇怪的夫妻模样。
“很奇怪吧!我们……”
霍小宝惑于认同蓝馨的说法。
“如果不相爱的夫妻很奇怪,那这世上就有太多奇怪的夫妻。”
“奇怪的不只是你们,世上没有真正那么合谐的夫妻。”
“是吗?”
“每一对都有奇怪的地方,有的只是表面上配合得很好。”
“如果连表面都合不来怎么办?”
蓝馨仰望着夜空的脸,映着房间照过来的灯光,只有左半部清楚浮现。看着她那裂开的侧脸,霍小宝知道她又丢过来一个新问题。
蓝馨问妻子若无法配合丈夫该怎么办?意思是现在已经陷于无法配合的地步,还是最近的将来随时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呢?不论是哪一种,她都像在寻求霍小宝的答案。
“那他对你……”
不知为什么,霍小宝此刻有些排斥称呼蓝馨的丈夫为“你的先生”,只想用不明白显示他们夫妻关系的单纯第三人称“他”。
“他还要求你吗?”
说了以后,霍小宝才知道这是他最想问的事。
蓝馨陷入沉思,沉默一阵子后朝向夜空低声说:
“没有……”
“一直都没有?”
“因为我总是拒绝。”
“他能忍受得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只是做不来的事就是做不来嘛!”
像说着别人的事的蓝馨的侧面,潜藏着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的洁癖和坚决。
他们的谈话总是这样,很无味的,只有无休止地在床第之上运动,他们才显得像个活生生的生物。
然而,爱情总在某个时刻迈向峰顶。
一开始相识,便觉得情投意合,随即以身相许。那过程顺利得连当事人都难以相信。情绪亢奋得以为这世上一无所惧,但是到达顶峰的瞬间,也正是猛然发现前面是个深谷而感惶惑之时。两人贪享快乐,以为正徜徉在性爱花园里时,才知道眼前还是杂草丛生的莽莽荒地,不觉悚然。
此刻,霍小宝和蓝馨已经度过顺风满帆的初期而迈向峰顶,能否顺利超越,只有看两个人的激情如何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每个月幽会几次;有时候说好做一趟外宿之旅。如果仅仅满足这种程度的幽会,也就不需要再越过那个深谷,可惜彼此都无法就此满足,都希望见更多次面,感受对方更贴近自己,既然有这样的期待,多少必须有冒险的准备,鼓起勇气向前踏出一步越过深谷。
不用说,这个勇气是彼此都不顾家庭、随心所欲行动的坚定意志。只要意志坚定,两人就能更自由、更热情地享受独处的时间。
当然在这个背后肯定要有很大的牺牲,蓝馨得不到丈夫的信任,霍小宝失信于妻子而起争执。演变下去很可能导致家庭破裂。他们能自我克制到什么程度,又想满足彼此愿望到程度?这是最大的问题。
此刻蓝馨的家庭如她所说,简直就在破裂的边缘,妻子不接受丈夫,彼此没有那种生活,不知道为什么还继续做着夫妻。当然在没有那生活这一点,霍小宝和太太也几乎没有那生活,在此意义下,说霍小宝的家庭破裂也不无道理。
只是与霍小宝相比较,蓝馨更难过的是丈夫那个时她必须拒绝。不像霍小宝这样不主动要求就没事的轻松。
吹着夜风,霍小宝此时有些豁出去的感觉。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顾忌,他想趁这时明白问问蓝馨今后的打算。
“他知道你为什么拒绝吗?”
“大概知道吧!”
霍小宝脑中再度浮现出蓝馨先生那学者风度的模样,虽然不曾见过,但那张脸总是端端正正的挂着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现实中虽是自己的情敌,霍小宝却不那么憎恨他,自己是爱恋他妻子的人,他则是妻子被人偷的王八,是他那可怜的处境引发了自己的同情,还是他默默忍受妻子拒绝求欢的沉稳让霍小宝丧失了对抗的意识?
不论如何,霍小宝此时占据优势是肯定的。但是也必须负起占据优势的责任不可。
“我了解你的难处。”霍小宝在心中对蓝馨说抱歉,“说起来,我也为难。”
“你还好吧!男人都无所谓的!”
“但也有有所谓的时候!”
微微的晚风又突然变成一阵急风袭过,蓝馨像被逼得无路可走似地呢喃说。
“我大概不行了。”
“不行了?”
蓝馨朝着夜空缓缓点头。
“我想任何时候不行都无所谓。”
“干么……”
“女人不是那么机灵的么。”
吹着夜风的蓝馨轻轻阖眼,看看她那殉教徒似的表情,他心中溢满对女人的爱恋,不觉拥她入怀。
他们接吻,按着风吹乱的头发回到房间,回过神时两人已在床上,无所谓是谁主动。
只是彼此谈到家庭,话题愈是深入愈是令人不耐,在想不出解决方法的窒息难耐中,床是唯一的逃避之所。
知道床上暴风雨的,只有枕畔微暗的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