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秋风一起天就一点一点地凉了。这天一大早，阳阳家来了一位客人，是村小学的李老师。李老师人可好了，平日里见着阳阳总是笑眯眯的。眼下李老师摸摸阳阳的小光头，使阳阳既舒服又害羞，然后对奶奶说：“阳阳奶奶，阳阳到上学年龄了，再过几天该让他报名上学了。”
阳阳听了，眼睛闪闪发光，挎上小书包和伙伴们一路来一路去是让他做梦都笑醒了的美事。这时房间里响起爷爷左一声右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声音听了真让人担心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奶奶听了李老师的话用袖子直抹眼睛，说：“他老师，话是这么说，可你看看这家里还能供得起他上学吗？他爸妈出去打工几个月了，到现在一分钱都没寄回家来，说是工资要不到。他爷爷是个老药罐子，这两天气管炎又发了，可也只能硬挺着，我们实在拿不出钱来啊！”
阳阳眼里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他掉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无助地看着李老师。李老师搓着一双青筋暴露的大手，低声说：“是啊是啊，可再困难也不能误了孩子啊，要不，我再帮你们想想办法……”
门外有声音在叫：“咩、咩……”是一只半大的羊的叫声。房间里随即响起爷爷吃力的声音：“李老师，我们有手有脚不痴不呆的，要别人帮忙干啥！
阳阳奶奶，你跟人家老师说啥呢？家里怎么没钱？把羊卖了不就是钱？”
爷爷是村里有名的犟人，一辈子要强，从不肯在人面前说软话，更不肯接受人家一丝一毫的帮助。奶奶一听就着急了：“可羊卖了是要给你抓药的啊！”
爷爷立即拍着床沿吼了起来：“是我这死不掉的身子重要还是阳阳上学重要？你这老太婆又糊涂起来了……咳咳咳……”
奶奶不敢再说了，阳阳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奶奶不要卖羊，我不上学了，我要羊陪我玩……”原来这只羊是阳阳独自一人一天一天带着的，每天阳阳牵它到山坡上吃草，到小溪里洗澡，一人一羊形影不离，只差晚上搂在一块睡觉。现在羊跟小主人一样还没长大，阳阳哪舍得它被卖掉？
李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
可羊还是卖了，第二天一大早，当阳阳还在熟睡的时候，奶奶就牵着羊到集市上卖了。阳阳醒来时面对空荡荡的羊圈大哭了一场，爷爷好不容易才哄住他。可奶奶卖羊回来后还是叹气连连的，阳阳听了奶奶跟爷爷的对话才明白，原来上学的钱还是不够。
又过了一天，当阳阳大清早眯缝着没睡醒的眼睛起床撒尿时，他禁不住把眼睛狠狠地揉了又揉，他看见了一只羊——一只雪白的羊站在羊圈里，那正是他的羊！
是做梦吧？是看花了眼吧？阳阳又要揉眼睛时有声音响了起来：“咩、咩……”那分明是分别一天的羊在叫自己的小主人哩！阳阳跳进圈里一把搂住小伙伴，用自己的小脸一个劲地擦羊脖子，再也不肯松开。
爷爷奶奶也被惊动了，爷爷说这肯定是羊还恋着阳阳，偷偷一个“人”跑回家的。
等了两三天不见有人来找羊，开学的日子却就在后天了，奶奶心就动了，跟爷爷商量说要不把羊再卖一次吧？爷爷咳嗽了半天，捶着胸口难过地说：
“现在这是人家的羊，按理说卖不得了，可……唉，想不到我一个要死的人却把这张老脸给丢了！”
羊再次卖了。可过了一夜后，早起的奶奶发现羊又回到了圈里，这羊神了！
一家人吃惊了老半天，到最后奶奶决定再卖一次，这样的话不仅阳阳的学费够了，说不定还能多出一点钱给爷爷抓药哩。阳阳在一旁眼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三次卖了羊的当天夜里奶奶起了身，爷爷也起了身，爷爷用手死命捂着嘴，小心不咳出声来。初秋的夜里凉气很重，老两口披着棉衣悄悄猫在门口黑漆漆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夜色正深，四下里静得连秋虫的鸣叫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会儿来了一个黑影，那黑影个子高高的，弓腰削背，看上去是很瘦的一个人。只见那黑影轻手轻脚地一步步走过来，他的手里还牵着什么，等走近一些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羊。
黑影在阳阳家的羊圈外停下来，然后打开羊圈，把羊一点一点地推进去，再关上圈门。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羊是这么回来的！
微弱的星光下老两口把黑影看了个清清楚楚，可他们依旧一动也不动，像是怕惊吓了那人，只是紧握在一起的两只粗糙的手颤抖着、抖着……
寂静的无边的夜里忽然响起轻微的抽泣声，老两口冷不丁暗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阳阳！星光下可以看到阳阳的眼里亮晶晶的。
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心思的阳阳也起来了，他也看到那黑影了，是李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