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当时那大汉话语中的矛盾之处,种种情形跟青莲说的倒也能够吻合。青莲见我面带疑色,便惨然一笑说:“你们中原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活不过今天了,还骗你做什么。”
我想想也是这样,于是点头示意青莲继续说下去。
青莲在见到哥哥尸身的时候几乎要发疯,他踉踉跄跄的跑到哥哥身边,伸手触及他的身体,指间却传来一阵冰凉。那个从小一直就宠着他护着他的人现在躺在青莲的脚边,苍白的唇紧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了。
青莲不能够接受哥哥离世的事实,他盯着哥哥的尸体愣了很久,眼泪一直挂在眼角上,最终却并没有落下。“哥哥,你不可以就这样死了。要死,也是他们死……”青莲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青莲笑声很是诡异,脸上虽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可是眉眼之中却露出掩饰不住的痛苦。他的胸口此时正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的破茧而出。半晌,从青莲深紫色的袖口之中,缓缓爬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来。
那是五仙教的一种禁术,千丝蛊。千丝蛊本是用于延长五仙教祭祀或是教主的寿命的,这种蛊术学习起来很是困难,而且只有被选为祭祀的五仙教弟子才能够学习。
施术者平日将一只母虫养在自己心口,待到要以蛊救人的时候,才将母虫放出。母虫钻出的时候会啃食掉施术者的皮肉,并且在施术者的心口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血洞。这血洞也正是施术的代价。母虫离体的时候会在施术者的身体里留下一些毒素麻痹他的神经,但是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那神经毒素会越来越稀释,疼痛也会越发剧烈起来。
纵是有再多的年岁可以挥霍,却也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那种剧痛的。
千丝蛊母虫在进入饲主身体之前就处于受孕状态,平日在饲主体内只是少量的吸收养分维持在休眠,但是一旦脱离宿主身体,母虫就会在顷刻之间繁衍,产下近千颗卵。
蛊虫会迅速孵化出来,然后就近钻入最近的生物身体之内,吸收那人的精血供养自己,起初蛊虫只是蛰居在寄居者的身体里,被寄居的人也不会发现。但随着蛊虫不断长大,等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蛊虫就会在夜间开始顺着人的血管向大脑中爬去,人们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到这时候也已经无法将蛊虫从身体之中去除了。
蛊虫抵达人的脑中,就开始逐渐啃食掉寄主的脑髓。人们往往会感到剧痛,头颅中像是有什么在搅动一样,但是从外表是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而且蛊虫会释放出一种神经毒素,麻痹寄主,让他们感受不到痛苦。
蛊虫彻底破坏掉寄主的神经之后,它们就会逐渐成长为替代寄主大脑的部分。这个时候人就已经成为蛊虫寄居着的一具皮囊罢了,再也没有自我意识,行动受着蛊虫的支配,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半死之物,只留下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蛊虫会在每月月破之日回饲主那里,将吸入的精血反哺给饲主,以起到延长饲主阳寿的功效。但是青莲施术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将清华。
青莲就是这样用千丝蛊硬生生将已入鬼门关的青华拽了回来,但是即使青华回转了过来,三魂七魄却终究己不完整。之后的事情我也已经知道,青华忘了自己的过去,甚至连青莲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你为何要说是我救了他?”我问,此时的青莲已然气若游丝,其实从刚刚我就发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腐臭气味儿,即使是用了上好的熏香作为掩饰,我也还能闻得出。大概是胸口那血洞已经逐渐扩大,腐坏。
青莲冲我招招手,我皱着眉走上前去。我看到青莲咬破自己的指尖,将几滴黏腻的血水滴在了我脚踝的伤口上。
那滴血水迅速的渗入了我的伤口里,那种像是灼烧一般的痛苦迅速消散了。青莲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呐,这也算是我给了你一条命吧,待会儿我死了,你帮我把这个给我哥哥?”
青莲说着,抬起手腕儿从脖子上解下了一块儿通体浑黑的东西,大约拇指那么大,表面光滑剔透,散发着一种温润的光泽。
“这是千丝蛊母虫的躯壳,把这玩意挂在身上,世间所有毒物都不敢近他的身。你就说这本就是他的东西,如今还给他罢了。
还有,这些事情都不要对哥哥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要杀我就动手吧。”
青莲说完,扭过头去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空通透一尘不染,像是金色跟灰色混合染过的一样,连我这个俗人都觉得很美。青莲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那片光芒,像是整片天空都融进了他的眸子里。
“我们小的时候,哥哥最喜欢听我吹笛子了,但是我长大之后学会了御蛊,所有的蛊虫都会听我的号令,但是却再也吹不出儿时的曲子了。
青莲双手颤抖的将那只横笛放在唇边,然后轻轻的吹奏起来。这只曲子的调子跟之前的不同,不再是阴暗诡异的,而是旋律清新淡然,他吹的断断续续的,几乎连不成调子,但是青莲却很是高兴,眼眸中都是带着笑意的。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手,之前我从未为这个问题头痛过,之前被审判的都是极恶之徒,死不足惜,但是我总觉得青莲跟他们不同。
我最后看了青莲一眼,翻开往生簿,那上面青莲的名字越来越浅,几近消失不见。我还是不愿出手杀他,我不知道青莲该不该被审判。这场闹剧的起因皆为村民的不仁,审判却只看到了青莲的不义。
“咳咳……”屋里青华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没有杀掉青莲。我将他留在屋外,然后握住那千丝蛊虫的挂件,伴着青莲断断续续的笛声,走进了屋里。
此时的青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翻身下了床。我看到他的气色比起刚刚好了很多,透过他为拉好的衣裳我能看到他的胸口的确有一道已经结痂了的伤疤,从脖颈间一直延伸到胸口的衣服下面,伤痕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