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出口，优劣之势登时互换。丛明逸登时哑口无言，憋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可能将林欣彤的所作所为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出来，只得尴尬一笑。
显然，对方想要看到的，也正是他这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样，丛明逸狭长的眼眸微眯，觑向杜轩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两个同样高挑英俊的男人相对而立，眸光同样凛冽凌厉，在虚空中交汇，仿佛有一股股冰冷的电流在其中蹿动争锋一般。气氛一时沉闷胶滞起来。尽管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天生就气场不合一样，连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冷了许多。
“丛大哥，我陈大哥在哪里？爸爸和丛伯父都还好吗？”幸亏林奕曦及时开口发问，阻断了两个男人一触即发的暗潮汹涌。
少女一口气问了三个比较亲近的人，独独没有问林欣彤。
而杜轩则在听到“我陈大哥”四个字之后，眸光一冷。紧蹙的眉下，面容凝肃。林奕曦每次说起这位陈大哥的时候，表情总是意外温柔，比其他人还要亲近很多，杜轩对此十分在意。
丛明逸这才想起尚在市郊城区搜索的挚友来，急忙从腰间摸出卫星通讯器，见上面有近三个小时的留言。有陈皓天的，也有林伯父和自己父亲的，却惟独缺了林欣彤的。
他心头寒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将通讯器再度放起来，强行按下心中的冷意，朝林奕曦柔声道：“你陈大哥还在城区找你，林伯父和我父亲都很好，大家都非常牵挂你担心你。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去前面的白马镇，等上了飞机你彻底安全之后，再跟他们联系。”
“好！那我们快走！”林奕曦重重点头，迫不及待松开杜轩的手，朝草坡上爬去。她很想快一点给陈大哥和爸爸报平安，不想让他们再继续担心下去。
陡然被少女松开手，杜轩一愣。他下意识地虚握了几下空荡荡的手掌，强行按捺下心头的失落和郁悒，快步跟了上去。丛明逸在林奕曦迈开步子的同时，也跟了过去，走在她身旁另一侧。
一不小心，丛明逸的军靴踩进了一个石缝，他身形一晃，忽然觉得衣服摩擦得后背一阵刺痛。
他眉头一蹙，抬手朝自己后背摸去，登时抚到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此刻，上头正缓缓往外渗出鲜血，温热，粘稠。
把手掌从后背拿回，举在面前，当看清楚上面黑红的鲜血后，丛明逸的眼睛陡然放大了。
他停下脚步，怔怔望着染满鲜血的手掌，脸上一无表情，仿佛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样。
猛地记起，刚才抱着小曦滚下山坡的时候，似乎被一些荆棘条藤刮伤了，但后来又遇到变异枭鸟来袭，他情急之下，只顾得上战斗，没有仔细检查身体。没想到，那划伤自己的植物，竟然有毒……
这条伤口，显然就是被有毒的变异植物划破的。
即便是身为特能者，身体素质优于常人，对丧尸和变异生物的尸毒有一定的免疫能力。但若是被毒物直接咬伤、抓伤或是划伤，还是会被感染尸毒，变异成丧尸。
丛明逸脸色苍白，目光怔怔地望着步履轻捷，渐渐走远的少女。脸上有些茫然。
半晌，他苦涩一笑，缓缓收起脸上的迷茫。开口，叫住了林奕曦。
“丛大哥，你怎么了？”林奕曦脚步一住，迷茫地回头看来。她本来还以为丛明逸在后面整理衣服，等好了就会自己跟上来。
“我可能要留在这里，你们自己走吧。以后，丛大哥不能再照顾你了。”丛明逸身形微晃，上前走到少女跟前，低头凝望着她清泓般明亮的眼睛，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遗憾和伤感。
但他沉肃的神情，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笑。
肃清军中的丧尸的时候，他亲眼见到那些被丧尸咬伤抓伤的士兵被隔离起来处理掉，心中非常清楚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林欣彤一早就预言过了，无论是被变异动物还是植物所伤，被其丧尸毒素感染的人，都会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完成变异。也就是说，自己就算跟奕曦一起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可能会在几十个小时内变成丧尸，也可能会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死去，变成穷凶极恶的行尸走肉。尸毒的潜伏期和发作时间毫无规律可循，单看个人体质而定。
因此，丛明逸不敢跟林奕曦一起回去冒险，他背上的伤口血色黑红，显然是被毒藤划伤了，这样一来，即便是在车上、直升机上，他也可能随时发作，变成丧尸。到时候，很可能会危及奕曦和这些同伴，甚至有酿成车祸和坠机的危险。
“你受伤了？感染了尸毒？”杜轩眸光一动，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他回转身体，一双鹰隼般冷沉锋锐的眸子扫在丛明逸身上，上下打量。
丛明逸脸上挂着一抹沉郁的苦笑，他掀起后背上的衣服，露出那道骇然的伤口，缓缓说道：“可能是刚才滚下山坡的时候弄的。奕曦，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下去了，这种毒素随时都可能发作，跟你们一起走，反而可能害了你们。”说完这句，他附身抬起修长的手指，抚上林奕曦稚嫩滑腻的面颊，轻轻摩挲，满目爱怜，“你快走吧，丛大哥会自己解决好一切的。拿着这个卫星通讯器，等一下安全上飞机之后，记得跟家人们联系报平安，他们的号码上面有，依次按过去就行了。”
丛明逸的语声异常平静淡定，几乎看不出将死之人的恐慌和绝望。
他望着林奕曦颤动如同羽翼的黑睫，她秀颀的眉毛紧蹙着，双眸泛红，撅着小嘴望着自己，脸上满是不舍。
他心中暗叹一声，只觉并无多少遗憾悔恨。
罢了，只要小曦还平安活着，他已经该要知足了。她那么小，身手又那么好，将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其实，早在出军营进市区寻找奕曦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发生意外，他也并不后悔，只当是自己替林欣彤恕罪好了。
“你打算怎么解决？”杜轩脸色若冰，沉声道。
闻言，丛明逸眸光一敛，垂头将目光投向自己腰间的手枪，枪匣里弹药非常充裕，够他一个人用的了。
林奕曦并不笨，相反她这次的反应相当敏锐，立刻意识到丛明逸想要干什么，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瞬间瞪大，伸手闪电般从他腰间夺下手枪，小嘴抿得紧紧的，怒咻咻道：“丛大哥，你所说的解决一切，就是解决掉你自己，选择自杀？为什么！就因为担心会变成丧尸？你现在还好好的，为什么不努力抗争就选择放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别说你现在没有变成丧尸，就算你真的那样了，我也不会丢下你！”
话音落下，林奕曦眼睛潮红望着一脸平静看着自己的丛明逸，他伸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眼眸中依旧是从前的关爱无限。
林奕曦抿紧了唇，语声一顿，很快便又心疼地开口：“丛大哥，我不想你死。为什么要自杀？被子弹打中你会很痛的……没关系，就算真的变成丧尸，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供养你！就算你要吃人肉喝人血，我也可以去给你找来！我供养你一辈子！”
她不想失去丛大哥，他那么疼爱自己，一想到他要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她心中就觉窒闷难言。
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她也伸出手去，抚上丛明逸的俊颜。林奕曦心中暗暗作了决定，就算丛大哥真的变成丧尸，她也会如言供养他的，她能做到，就像当初斛律之在冷宫底层豢养的那些药人一样。
林奕曦仍在蹙眉沉思，但她没想到，自己最后那句稚嫩无比，却又残忍无比的话，宛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丛明逸的心上。
“就算真的变成丧尸，我也可以养着你！就算你要吃人肉喝人血，我也可以去给你找来……”
这些字字锥心的话语，宛若灌耳魔音一样，在丛明逸耳中不停回荡震颤，让他的心也跟着狂烈跳动起来。
少女的心那样单纯直接，黑白分明，宛若最光明刺目的圣域与最阴暗晦冷的地狱结合在了一起。她可以对旁人无比残忍，只因为要对亲近之人无比赤诚热爱。对自己想要守护之人，她奉上了最偏执沉重的心意……这份情意，就好像一朵裹满了蜜糖的罂粟，让人心醉神迷，如中雷击一般震撼，但却无法拒绝，只能甘于被它危险而妖异的香味迷醉，义无反顾地，沉沦。
丛明逸忽然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狂跳起来。一下，一下，越来越快，经年未曾感受过的节奏。他讷口无言，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以及，那种深刻入骨的震撼。
他张大了嘴，定定望着眸光纯净的少女，很想开口怒斥她几句，但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天真无邪，却又残忍狠绝，让他震撼，让他想要叱责，但一切，都因为她的这份心意，变得无法言说。他喉中仿佛堵了什么东西卡住了，发不出半个音节，只得抬起手，将她拽入怀中，摁着她的脑袋，深深朝自己胸前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