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邪
这是多年以前的一桩如烟往事了。
这一年,突然有一天接到差事,要去一趟那座位于中南地区的着名城市,就在几天内起程。惊喜过后,我立即动笔给小鹿写下一封短信,急速寄出,迫不及待地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可以想象,这是个不但令我,也肯定令她非常非常惊喜的消息。我说:
“小鹿,九天之后,我将站在你们美丽的大学校园,不,站在你教室外那条飘溢书香的走廊,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接下来我就禁不住先有了一些翩翩的浮想,“那一定是最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小鹿,面对着你,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哎!你就是小鹿?!’你的双眸也一定绽放异彩,用同样的语气,问是不是我。而然后,接下来我们怎样呢?对,一到那个时候不就全知道啦!”
小鹿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女孩子。我与她这段飞鸿之交的情缘,起初也许完全是因为当时那种青春年少的可笑的稚情:我们同时参加了一个文学创作函授班,我们的编号凑巧是相连的两个数字,所以那本学员通讯录里,也被相连地编排在了一起;我们一个来自北方大草原,一个来自东海之滨。随即,我们各自都被对方灵气而大度的诗文、绮丽的文学之梦牢牢吸引。交换作品,谈写作和梦想,相互鼓励或偶尔分享收获的喜悦,成了我们说不完的话题。
而知道小鹿还是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则是差不多一年之后了。
当时小鹿的作品经常在她家乡学校文学社的小报上刊出,大约是在她最后一次寄给我的那一期吧,我读到了一篇异常抒情的文字,是另一个女孩子写给小鹿的毕业纪念。我这才知道,小鹿还是她们学校公认的“校花”,她活泼婀娜而清纯的倩影,竟然令那么多即将分别的同学留恋和怅惘!
可是小鹿却从来没曾向我透露过这一点。
不久小鹿回信说,等什么时候有机会照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照片寄来,不知怎么一直没有,寄来的却是她很幸运地考入了遥远的这座着名城市的一所着名学府的喜讯。她说她哭了,继而高兴得跳起来,又说这样的幸运与我们的结缘有关,真的。在她跨进这所学府的第二天,她就用了整整三页信笺,向我描述这所学府给她的陌生与不安的感觉。半个学年过去,她说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所美丽得像公园一样的大学;而上大二的时候,她异常高兴地告诉我,她已经是班长了。
办完差事已经是十天后了,我一路兴奋得手脚发颤地找到这所着名的大学,进入这个真的像公园一样幽深优美,而又处处古香古色的偌大的校园。
站在小鹿所在的那幢教学楼前的树荫下,我一步步心急如焚地徘徊。我有两次决然地转身走出,但又回到楼前。这么多天来内心的一幕幕演习呢?那封短信所设想的那种浪漫呢?我一遍遍自问。我觉得满头满面的汗珠,一颗颗地冒出来……
最后,当我第三次决然地转身走出校门时,我身上的衬衣几乎已经全湿透了。
当晚踏上返程的火车,我一直喃喃地说着一句话,又一直沮丧地摇头。那种仿佛是大病了一场的恍惚,回家后几天的时间,都无法消除。在我终于几度提笔,却又一句未成时,我收到了小鹿的信。这封信是这样出人意料地简短:
“那天收到你的信,突然记起了那个盟约,从一只精巧的小纸箱里倒出这几年所有你寄给我的信,刚好五十封。我当即哭了,就像是我失手跌断了我们的这一段情缘。
“还记得我们先前那个美丽的盟约吗?
“我已不能再得到一封你的信,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因为,盟约就是我们许下的诺言,而我们必须遵守,遵守自己的诺言也就是尊重我们自己的一切。
“也许所有的美丽,都伴随着某种残忍。真的。
“你一定没有见到我。这是我最后的决定,我终于请了三天的假,这三个白天,我跑遍了这座庞大的城市的许多角落。我还几次走下堤岸,伸手一回回掬起又一遍遍抚摩这清凉而混沌的滔滔江水,我傻傻地想:这水,它真的能流到大海边?
“我想你会原谅我的。今生今世,如果能再次不期地含泪捧读刊物上你的诗文,这将是我莫大的幸福。”
末尾是她的署名:“你永远的朋友——小鹿。”
多年以后的现在,当我坐在书桌前,翻出满满两抽屉的各色信件清理的时候,我第一次向我温柔的未婚妻深情地讲述起这桩如烟的往事,她彻头彻尾温温脉脉地微笑着,听到最后,悄悄溢出了两行莫名的泪水,挂在俏丽的脸蛋上,晶亮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