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尤其是快乐愉悦的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指间悄悄溜走，让人捕捉不到全部的痕迹。欢欢喜喜又是一年。我依旧是那么古怪，让人哭笑不得，爱“恨”交织。
公元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八日。这天。凌晨。
夜色迷蒙，辗转难眠的爷爷索性起床，悄无声息地走出家门，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点燃一根香烟，呆呆地吞云吐雾。由于我的诞生，怕烟熏到孩子早就基本戒烟的他也只有在心情沉重的时候，才会在户外偶尔抽上几根，来缓冲自己纷乱的思绪。
“哎……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这五年实在是太短暂了。天翔给我们带来了无可比拟的快乐，给十里八村的人都留下了金子般的闪光形象，也给他本来就不长的童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五岁啊五岁，从这里，一切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天翔啊，上了这条路，你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样？你是否还能拥有那份纯真、乐观与阳光？长大后你是否会记恨爷爷的擅做主张？人各有命，既然你遇上了爷爷，爷爷也只有顺应天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思中的爷爷终于被天边那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射出的几缕微光所唤醒，艰难地走进了家门，留下一地密密麻麻的烟头。
“哈……欠……”爸爸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准备转过头“调戏”一下身边的妈妈，把她弄醒，催他起床去准备早餐时，才意识到由于我马上就要正式上小学一年级了，所以自己的“大心肝”正带着自己的“小心肝”回娘家探亲了呢。
“完了，又要当一天家庭‘煮’夫了。这瑛子不在身边的日子真是不好过！爸又要吃我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了，嘿嘿。”
穿好衣服走过大堂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爸爸突然发现自己爷爷正木讷地靠在藤椅上，品着一杯清茗，双眼满是凝重。
“爸，您怎么了？饿不饿？不舒服么？要不要去看看医生？”爸爸急切地询问。
“哦，涛子，你终于起床了，快去洗漱一下吧。我没事。现在不想吃东西。我……我……有些事……觉得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你……快去吧……咋们父子好长时间没有静下来好好地讲过话了……”爷爷低声说道。
感觉到爷爷的认真，一向没个正经样子的爸爸倏地一下也深沉起来。心中满是疑惑：为什么，一向悠然的父亲竟会这般愁苦？为什么，一向睿智的父亲又会如此语塞？此时此刻，爸爸心中又浮现了五年前我降世在医院的情景：那时的父亲，那神态、那举动，为何跟现在如此相似？当时我就猜测他心中或许有什么秘密瞒着我，难道今天就是父亲觉得该告诉我一些深藏多年的秘密的日子？在自己印象中父亲只有两次如此失态过，并都是在天翔降世之后才出现的。天翔这孩子究竟又蕴藏着什么玄机？抑或是，困扰我多年的疑问，我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
多年郁积心头的苦闷在爷爷的引导下如决堤之水倾泻汹涌，那些片段像放电影一般不断再大脑银屏中闪现，逼得爸爸敷衍地进了下卫生间洗漱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爷爷面前。
爷爷轻轻地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涛子，这么多年了，我想你一直都有不少疑问。为什么我绝口不提你的母亲，并且也怒声斥责你对此的种种询问？正如村里的人所说的那样，我是在二十九年前才流转到此地的，你是否对我的身世，对我的来历，对自己的祖上，都是充满疑虑？”
爸爸见爷爷说话如此直截了当，也就不再逃避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了，压抑多年的感情终于在此刻爆发，湿润了双眼。
爸爸低头沉吟：“是啊，爸……你可知道涛子这么多年在困惑压抑中过的有多辛苦么……纵然爸您待我恩重如山，但从小就缺乏另一种亲情的疼爱，也就养成了我孤僻沉默的个性。直到遇上了瑛子，我终于找到了感情的寄托，因而才能从多年的忧愁中暂时解脱出来。再加上天翔的诞生，家里更是时刻充溢着无比温馨的气息，我就更加淡忘了那些烦恼。可心结……终究是难解……解铃还须系铃人，爸一天不告诉我真相，我就总彻底忘不掉那份挂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独自思考着这些问题……却只能自寻烦恼……但第二天瑛子和天翔所带来的一切，又将那些不快暂时吹散……我就这样一天天地陷入这没有结果的死循环……”
滴答。一滴泪水划过爸爸的脸庞，温柔地轻吻了地面，溅起几粒不可见的浮尘。
爷爷摇头苦笑，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华振南啊华振南，枉你都快六十的人了，身为“剑侠”一脉第二十三代传人，你的“红尘试炼”都是徒劳么？怎么还像一个世俗多愁的糟老头子一样？难道是这么多年的世俗生活又影响了我那颗坚定的“道”心？果然，人的感情真是最脆弱的东西，当初，我在犹豫不决中拯救并抚养这个深山中的弃婴，究竟是对是错？不过当初我若狠下心来，又哪里有现在的天翔？
一切的一切竟是那样的巧妙。命运、天意？真有这些飘渺的东西？
“涛子，爸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爸，爸，您……您……”爸爸对骨子里桀骜不屈的爷爷此言感到不可思议。
爷爷接着道：“这么多年，也的确苦了你这孩子。对你隐瞒实情，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我就来将一些秘密告诉与你。这么多年了，你所默默承受的，我也一直看在眼里。从小你就孤僻沉默，我也想带你走出阴影，可是我真的也是有心无力。我知道你假装着大大咧咧，玩世不恭，一幅没正经的样子，也是为了更好的伪装心中的哀伤，而你本来很聪明，却因为高三那年沉重的学习压力，加上那些疑虑，才让你……让你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因此与大学失之交臂。我带你四处求医未果，最终还是用自己所掌握的当世不传的古老医学机密不断摸索，才攻克了当时不可治愈的医学难题，你又重归平常。我心中的愧疚也能稍稍减轻。之后你又和月瑛成婚，看着你成长起来了，我也感觉一身轻松，正准备去云游天下，完成自己至高无上的使命,为我师门‘剑侠’一脉觅得下一代传人！就在这时，天翔诞生了，打乱了我的全盘算计。这孩子，就是我‘剑侠’至关重要的‘天命之人’！”说到后面几句，爷爷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这，才是骨子里最真实的爷爷！
爸爸此刻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伤心落泪，早就震撼得“无以复加”了。
“爸，您说……您在给我讲小说么……什么师门……什么‘剑侠’……又是什么‘天命之人’啊……为什么还扯到天翔身上去了……我怎么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爷爷表情很是严肃，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情，言语中夹杂着绝对的霸气：“涛子，我没有跟你说笑，我讲的都是现实中真真切切存在的隐秘！这个世界，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很多秘辛都是普通民众无法触及的禁忌！那些见识颇广的乡村老古董们所讲的那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很多都是有现实依据！更多的你就不用知道了，知道的多了，作为普通人只会自讨苦吃！所有秘辛，等天翔长大成人之后，我都会跟他和盘托出！告诉你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解答你多年的疑惑，你不是好奇自己的身世，以及我的来历么？好，我就告诉你，我，就是华夏人民共和国千年传承隐世武侠门派中名动八方的门派‘剑侠’一脉第二十三代传人！而天翔，就是是我师门最重要最完美的第二十四代传人！”
呆了，呆了。爸爸像个木头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承受这些惊天讯息。
看到爸爸如此反应，爷爷似乎早有预料，不等他回过神，就又来透露秘辛：“我师门，向来都是一脉单传，而我师门代代相传的使命就只有两个。一，是在我华夏人民所建立起来的国度动乱不安，受到各种生存威胁的时候，暗中相助，护我华夏！二，就是找到祖师爷口中的那‘天命之人’，收为弟子！对第一条，我‘剑侠’历代前辈都在暗中护国，就拿我师傅剑二十二来说，就为我们华夏抗日战争暗中做出不少努力，暗杀了敌方不少高级将领，并在一些大的战争中化身小兵，用非常人具备的能力引导着战争的进行！然而我门人却从来不靠自身的非凡能力谋求功名，这是我门人年幼时所立下的‘血誓’中不可违背的约定！对第二条，历代前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是祖师爷的命令！而天翔，恰好就是那个神秘的传人！”
顿了顿，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意味深长的瞅了瞅木然得不能再木然的爸爸，爷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不是很想知道你母亲的讯息么？好，我就告诉你，我其实也不知道你亲生母亲身在何方，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你……只是……哎……二十九年前，我遭遇一群神秘高手的围攻，落难而逃，路经一乡村小道边，却发现了一个弃婴，那个弃婴，正是你……”
突然，爷爷哀伤的表情来了个大转变，一脸狰狞，双拳握的啪啦直响，全身青筋陡现，怒吼道：“而我师父，就在那场战斗中为掩护我逃离而殒命！他冒死护我逃生，只为给我师门留下传承的希望！这个仇……”
在爸爸的瞠目结舌下，握在爷爷手中的玻璃杯瞬间被捏得粉碎，玻璃碎屑顺着爷爷钢铁般的大手缓缓落下，让人脊背袭来一阵寒意。
爷爷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很快调整了下情绪：“那时我这样打算，将来我终归是要找一个传人的，收养你也未尝不可。不过没想到，你的资质，实在是……哎……完全达不到一个习武之人最基本的要求！长大后才渐渐发现你的精神、情绪有点小小的毛病，很不稳定，这也是你之所以会患那种病的原因之一吧。因此，我只有暂时隐居这龙泉村，待到你成家立业，能够挑起家的大梁后，再去云游浪荡，完成我的使命，找寻下一位‘剑侠’！之后的你就知道了吧？不知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听清楚了多少？”
良久无言。死一般的寂静。
爸爸，此刻的你，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你是因自己的凄惨身世郁郁寡欢？
还是被那些神话般秘辛震慑无语？
抑或是对爷爷的伟大而感激涕零？
扑通……木然的爸爸突然跪下，热泪盈眶，“欲罢不能”，在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痕迹。
“爸，您永远是我比我生父还亲的父亲！涛子我……对不起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不为人知的艰辛！”
爸爸重重地在岩石一般坚硬的地面上叩了三个响头，那声音，是那般铿锵有力。
爷爷，为何曾经坚毅冷酷的你，此刻竟也鼻子一酸？身为一名经过“红尘试炼”洗礼的近六十岁的隐世高人，你是否对“武道一途须无情”信仰产生怀疑？人的感情到底是脆弱的，还是坚强的？到底该有情还是无情，才能在武道上登峰造极？从一个五岁的纯情孩童，经历“红尘试炼”后到一个无情的青年，意外的一时善念从而经历亲情的沐浴后又归于有情，你难道还没有悟透武学的真谛？说你们‘剑侠’无情，那么那么多年来的护国之举，究竟是单纯地完成使命，还是有那一丝丝主观的豪情？
“涛子，你起来吧，我一把老骨头受不了你这小伙子的大礼。你是天翔的亲生父亲，你有权决定是否让爸，若你还当我是你爸的话，让我培养天翔走上这条非凡充满艰辛的道路。不过，我肯定不会害了这孩子的！这孩子真是天降神童，我早就‘爱不释手’，是一块不能割舍的心头肉！我早已发过‘血誓’，有生之年必定誓死守护这孩子，待其羽翼丰满，能够真正‘天翔’为止！每个经天纬地的人物的成长道路注定是多灾多难，我虽不会害他，但他肯定要在磨难中成长起来才能名动八方！涛子，你既然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就不应该畏手畏脚，让他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取得不一样的成就，这才无愧于‘天翔’！”
爸爸片刻犹豫，就释怀了。
“全凭父亲安排！”那种言语间的气概，让我们看到了那天给我取名的爸爸，是那么的迷人富有魅力。
“好，好！”爷爷终于又了了一桩心事，喜出望外。
父子相视一笑，默默不语，彼此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代人的沟通，终于解开了双方的心结。接着爷俩便在谈笑间吃完爸爸不咋地厨艺做出来的午餐，虽说难吃，可两人不知怎么都很有胃口，风卷残云，一个不留。
然而，爷爷的纷扰心事却远远没有了结。他承载着太多，太多……
饭桌旁的休憩让爷俩不安的心尽皆平静，家里的气氛又是那样的舒缓安然。
“涛子，你就别多想了，我知道你现在对某些事难以置信。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为一个普通人，你最好还是本本分分的过着世俗的生活，否则只会招来麻烦。我告诉你的，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月瑛和吴正平那老家伙！若他们问起来，你也要有选择的适当透漏一些！切记，切记！还有，等天翔小时候问他奶奶的时候，我们只得先准备好一个谎言了，是时候我会向他说明一切的。”爷爷叮嘱道。
“知道，爸放心，涛子我自有分寸。”爸爸随即应允。可打心眼里，他却依旧感到难以接受。更多的是，对我今后的忧虑。因为，他所期望的望子成龙，将要以一种超乎他理解范畴的方式而实现，让他产生了对未来不确定的莫名恐惧。
“天翔啊，天翔……是爸在你没出生前给你取的名字赋予了你非同一般命运么？你将飞得太高，太高。飞到九霄云外，云雾遮住了爸平凡眼睛，爸看不见你，摸不着你，追不到你……为何我竟感到这般无力？这般担心？”潜意识里，爸爸总感觉某种声响不停地在内心呼唤。
人生没有一劳永逸。往往是在烦恼消除之后，又出现了新的焦急；往往是在麻烦解决之后，又衍生了新的忧虑。
我，将加深身边人的忧虑，还是给他们不断制造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