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刚过,秋天就悄然走来了。山和平原叶片的绿色渐渐地褪去,开始准备换上斑驳的新装,加之秋夕祭的日子也近了。夕阳和黎明不断交替,那一天越来越近,世缘和枪慢慢开始拉距的气息也弥漫在空中。一个赌上所有的大局,若是失败,则就意味着死亡的时刻,可以切身感到正在渐渐走进。
几个小时后,在秋夕祭就要到来的凌晨,有群人悄悄地接近了小山脉附近沇採集的山寨。黑夜中为了不被发现,几十名身穿黑色夜行服,身手敏捷的人把自己隐蔽在风吹草叶摆动的声音中,慢慢地接近着沉睡中的山寨。正好吹来云朵遮住了残月,黑影们可以轻易地接近了寂静的窝棚。把没有去过皮的树木作框架和地板,干枯的树枝和落叶编织成屋顶的房屋有些粗糙,不过却很实用。那些房屋内睡着天一亮就会出发向祭宫的私兵。
趴在离房屋最近的草丛里,穿着夜行服的一群人中,首领的手微微一示意,所有的人都动作一致如一人行动一般。趴着的黑衣人们掌握了守在各房屋入口和马棚的哨兵的人数,一向着旁边示意,旁边的手下就低声说道:
“一杯茶的时间后就是换班的时间。”
还没等风起树叶响,手下们就和草丛合为一体,完全消失在黑夜中。
“还早着吗?”
“再忍会儿,就好了。”
哨兵中的一个不知是不是难以忍耐着无聊的时间,漫不经心地嘟囔着,旁边站着的同伴呵呵笑着说道。正好岗楼上粗大的钟叮得一响,示意时间,知道到时间了的哨兵们一个二个离开了岗位。现在距下个换岗哨兵来,还有一刻的时间。黑暗中,互相交换眼神后,藏在草丛里的黑影们敏捷地行动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瓶,把里面装着的白色粉末一个不漏地倒进了山寨的水井,饮水桶,还有送到马棚的干草堆和饲料桶里后,悄无声息地用其他草覆盖住。虽然很急凑的完成了这些事,不过动过的东西连方向也没有改变,都按原来的样子放好。就在眨眼的瞬间,完成交待的任务的黑衣人们像他们出现时一样,又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们穿过黑暗回到了出发的地点。在山寨后的高处搭建的棚内,尹庭希正在等候。
“没事吧?”
回来的这会儿功夫,已是满头大汗的首领鞠了一躬。
“是的,已经在您吩咐的地方撒上了。”
听到低声的回答,尹庭希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算明天天亮了,也要迅速解决这里的事情,至少要在午时赶到陛下所在的祭宫内。”
“小人明白。”
安全地完成任务回来的人们磕完头就退下了。他们在沇採集的山寨撒的正是砒霜,什么气味,什么味道也没有,是最适合悄悄投毒的药。现在就等天亮后士兵们吃下混有砒霜的水做的军粮而倒下的时候,第一个进攻就要开始了。
***
就在东方天空升起太阳的时候,王装点得庄严的辂车就已经把黎明甩在身后出了宫殿。无数的宫女和护卫跟随左右,前后更有军乐队随行,出行的队伍一离开,整个宫殿就像空了一样。
女珍觉得今天的宫殿更显得寂静,这样的感觉不能说是错觉。过了今天,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如果就这样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世缘了呢?
那么想着的女珍忽然空虚地笑了。不管今天会怎样,自己再也见不到世缘了。今天早晨,女珍喝下了最后一副药。父亲为了害嘉琳而混有砒霜的药,这段时间一直一点点地啃噬着女珍的身体。手脚的感觉越来越迟钝,偶尔刺心的痛症已经完全潜入了女珍的体内。静静地待着也会呼吸急促已经很久了,每瞬间呼出的气就像掺杂着自己的生命一样。
“如果……”
体内淤积的毒素上了心头,女珍倒吸了一口气。虽然想回忆着自己所认识的世缘的脸庞,想象着他的笑容,可惜却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我只是普通的闺秀,而你也不是王而是普通的书生的话……我的样子会和现在不一样吗?’
可是描绘的世缘不自然的脸庞却没有给出答案。这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流下的是不是眼泪,女珍哭了,精神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
就在女珍独自昏迷的那个时刻,尹庭希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棚内。他隐藏着激动的眼睛正看着已经久到颜色变黄,边角起皱的一张画宣纸。低头看着写有简短诗文的纸张,尹庭希闭上了双眼。为了按耐心中激荡澎湃的暖流,他长舒一口气,把手放在了画宣纸上,就像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青海长云照雪山
古城遥望灌山城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时间流逝,那时才能传达大义的少年君主,没有丝毫怠慢最初胸怀的大义,而是一天天反复擦拭他那锐气。今天,就是他行使那大义的时刻。
忽然尹庭希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拿起盯着看的画宣纸,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火花瞬间吞噬了纸张,只留下了黑色的烟灰。现在再也不需要挂起御笔,每天早晨看着它咬牙切齿了。自己已经闭上眼把那深意刻在心中,现在再也不需要提醒了。
“把我的盔甲拿来。”
长官一声令下,副官亲自拿来了尹庭希的盔甲。佩带上剑走上前去,所有队列的士兵们都全副武装,气势如就要爆发的熔炉。
“我知道这段时间将士们一定很委屈。”
尹庭希战上台,默默地看着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精英们说道:
“今天就是洗刷冤屈,重振朝纲的日子!”
说着,尹庭希拔出了剑,接着练兵场上回荡着士兵们的呐喊声。尹庭希拔出的剑刃如瑟瑟秋阳下闪着光的霜花,这是为了今天磨练了八年的剑,也是代替接过画宣纸的手的愤怒的剑。
就好像树林倒向了一边,才从睡梦中醒来,喝水吃饭的士兵们在树桩抖动的声音下头昏脑涨。吃了新拿出来的干草的马也腿发软,直接摊倒在地。见此状,还在纳闷的马棚守卫也咳的一声吐出血块,倒地不起。
“怎么,怎么回事!”
就在身边吃着饭擦着今天要用的盔甲的同伴一下倒地不起,看到这场面的士兵吃惊地站起了身。可是还没能怎么样,尹庭希就和士兵们推倒栅栏,从山寨后面袭了过来。岗楼上警钟鸣响,吃了洒满砒霜的干草的马群喘着粗气,无法支撑身体,直接坐在了地上。
“敌人来了!转为战斗状态!是偷袭!”
沇採集大喊道。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他还没有沾上投了毒的水和饭菜。不过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用了化有砒霜的水洗脸沐浴,吃了用它做的饭菜。听到命令,转过身还没出发就已经倒在地上打滚。虽然有士兵勇敢地穿上盔甲,拔出刀剑,可过了一会儿,吞下的毒蔓延全身,不由地跪倒在地。还没有毒性发作的士兵护卫着首领沇採集,开辟着退路,不过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尹庭希坐在马背上下令道:
“不要俘虏!在逆贼的洞穴要连根拔起!”
少数没有中毒的士兵放下刀跪在了地上,可这并没有用。无情地剑刃照样坎了下去。
“活捉头目!放过了会就下祸根!”
已经饮毒,大势已去,尹庭希的号令下,士兵们的逼迫更加猛烈。还没等逃出山寨,在士兵们的包围下,跟随着沇採集的私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被士兵们制服的沇採集被押着跪倒在地。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跪在地上的沇採集吓得膝盖直抖,尹庭希倒立着已经沾满了无数鲜血的剑。
“知道的话就受死吧。”
毫不犹豫挥舞的剑下,准备吞掉一个国家商权的野心也就此消失了。尹庭希甩了甩粘在剑上的血滴,说道。
“砍下他的首级。”
“是!”
突然感觉头顶热乎乎的感觉,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快到正午了。尹庭希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跳上了马背。
“去皇上那里!”
***
进行秋夕祭的祭宫是别宫,除了守卫本宫的禁军外,还有事先安排的其他士兵。包围着祭宫内外的别宫护卫士兵中,有之前没有见过的面孔。已经先到达祭宫的宫女和内官们都忙于擦拭台子,做食物,环绕着祭宫的士兵们一副丝毫不关心这些的眼神,冰冷而阴暗。
在王的行列快到的时候,祭宫的石路上已经铺好了红色的绸缎。皇上要登上祭拜坛上已经准备好了祭祀的食物,在食物上还支了帐幕来遮挡太阳。所有的准备一结束,祭宫的大门就被慢慢地打开了,开门的瞬间仪式就此开始。
百官们先进来,按照自己被安排的位子站好了队列。今天被任命为云剑的泰准站在稍后世缘要踏上的祭坛屏风后屏住了呼吸。直到人全部进入了祭宫里,带有九条冕冠,身穿大礼服的世缘向着敞开的大门迈开了第一步。与此同时,乐工们奏起了庄严的祭礼乐。队列中几个人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一步一步迈着慎重脚步的世缘。世缘以缓慢而有适度的姿势登上了祭坛,一副沉静深水的姿态点燃了香火后插在了香炉里。枪的视线也锁定与此。
同一时刻,有无数双眼睛暗自盯着庄严进行的秋夕祭。有群人像狩猎前的猛兽般隐藏在祀堂边的草丛中,注视着祭拜的君主和文武百官的队列。他们是枪以防万一安插在周围的埋伏。这是不能有一丝错误的事,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偷窥着祭祀。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已到,其中一名向各自隐藏着的同伴投去了可怕的眼神。
“嗯?”
对方收到眼神,点了点头。就在觉得同伴脸色有了微妙变化的时刻,他的脖子上已经被缠绕上了铁丝。嘎吱的一声,看到死在一边的同伴的尸体,大惊着刚拔把出刀来,却不想也被从后面靠近的手拗断了脖子。就这样,祭宫周围埋伏的杀手同时多处被刀刺中要害的声音,拗断脖子的声音,被拗断脖子死掉的尸体被安静地放下来的声音都混在了风声中。
秋夕祭已经到了尾声了。仕官念完的祭文消失在火花中,如蝴蝶干枯的翅膀飘向空中,渐渐地飞散了。就此秋夕祭的仪式顺序就算全部结束了。
“王师。”
忽然世缘叫了枪一声,示意身边站着的侍从拿来酒杯,世缘看着枪笑道:
“这些年为了辅佐寡人,真是费心了。”
“……”
“我想赐杯酒与您,请接着。”
枪恭敬地作了个揖,上前一步接过了世缘赐的酒。
“我也来喝一杯。”
世缘淡淡地笑着,把自己的杯里倒满酒,朝着枪轻轻举了下杯。枪尽量保持着没有疑心,惶恐地把酒饮下。酒香弥漫。突然看着天空的世缘感叹着它的高远清朗,说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正把酒杯放到嘴边的枪抬头看着那么问的世缘,瞪大了眼睛,世缘的眼神与自己看过的眼神完全不同。世缘正用一种枪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他,那是细致周密地孤立他并且监视他的枪从来都未曾见过的眼神。酒杯从枪的手中滑落,咣当一声,酒花溅到了礼服的衣角。
“今天是你我一决生死的日子。”
枪的瞳孔还没来得及充满惊愕。
“杀!”
仁顺的喊声如雷鸣般击中了枪的后脑勺,祭宫瞬时间变成了战斗场,伪装成禁军的叛军的红色长袍和尹庭希麾下穿着旧军服的士兵之间开始了杀气腾腾的交战。不知所措的百官们的叫声和宫女们的尖叫声,混杂着刀枪交锋的声音,瞬时把庄严肃静的别宫变得一片狼藉。保卫在世缘前面的泰准阻挡着私兵的攻击,枪的眼睛实在不能相信那样子。
世缘扯开了大礼服,里面穿着的盔甲在秋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为了这一瞬间,每天哭泣的剑砍下了第一个牺牲者的头颅。金属劈开人肉,断开人骨的感觉活生生地传递过来。这是不论何时怎样经历过也无法适应的冰冷的感觉,不过世缘的脸上没有显现任何表情。
“陛下!”
两个私兵一起冲向世缘,泰准惊慌地大叫出来。自己因一天之内没落的家门而郁积的愤怒,是皇上劝解了自己,而现在他的背后刺来充满杀气的剑锋。泰准毫不迟疑地冲到其中,刺向了对方的太阳穴。鲜血四溅,从背后感受到了王的体温。
“受伤了吗?”
“没有。”
世缘的眼神变得更青了,他感受到背后朴泰准喘着粗气。
世缘看到了远处被士兵们保护着枪远去的样子。瞬间他的心中像被泼了冰水一样,世缘咔地一声把挡在前面的士兵脑袋批成了两半,眼中冒着火星。
“门,关上门!关门!”
枪不放弃地喊道。风中传来了远处刀枪交锋的声音,那是尹庭希打先锋的精英们冲进来的声音,尹庭希手中的碧剑将与我军交锋的别宫士兵的头颅劈到了空中。
“晚了!”
世缘对尹庭希边喊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血水溅红了世缘的脸和盔甲,不过世缘并没有眨下眼或是皱下眉,他睁着眼睛看着被杀或杀死的所有生命,地上铺的红色绸缎一踩就会溅出鲜血般浸泡在血滩中。
可是枪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还是没有放弃,而是咬紧了牙。至今他一次都没有放弃过,所以也就没有放弃的想法,比这更险恶的瞬间自己也自如地挺过来了。就凭着几个兵器,几把刀是不能跟自己过去的岁月相比的。不过,为此得先离开这里回到宫中。现在世缘的军队都聚集在这祭宫里,只要自己领先到达宫内,就和自己的手下势力关上宫门。想到这里,枪咬紧了牙齿。
“撤退!后退!得先离开这里!”
枪大喊着,士兵们的攻势更加猛烈。踌躇的功夫,枪连忙退到了后方。跟随的士兵人数足够,宫里还剩下坐在王妃宝座上的女珍,现在还有胜算。
“追击到底!”
听到世缘的喊声,护卫枪的士兵加快了速度。对追击的过程中,回宫的这段功夫士兵虽然有所减少,可枪没有放弃。能够渗入宫殿的路不只有门卫守护的正门,诺大的宫殿的后院连着山,只要想,随时可以侵入。
“陛下!必须要快点了!”
接到追捕时枪已经通过后院潜入宫中的报告,世缘整理了下想法,简短地说道:
“加强水江宫的戒备,在中宫殿附近埋伏士兵。也许他……一定会去那里的。”
同时想起女珍和枪的世缘心中一角有些犯难,不过他的本能告诉他,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必须了结这八年的时间,和那么多必须冤屈地离开这个世上的人的怨恨和眼泪。可是世缘冷静下来的内心的另一处总是有种难掩的可怕,他用力踢了下马肚子,不知是不是知道坐在背上的人内心不安,载着世缘的骏马抬起前腿叫着。
***
昏倒的女珍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女珍惊着醒来,吸了口气,脸上的气色越来越暗淡,头脑昏沉,摇了好几次头,女珍才缓过神儿来,宫里就像死一般的寂静。
“外面没人吗?!”
女珍的声音分明传到了门外,可是没有人进来,女珍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没人吗?”
又喊了一次,这时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吓得一抖的瞬间,门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嘉琳。
“怎么……”
嘉琳走进吓到的女珍身边,抓起了她无力的手。
“起来。”
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听到了嘉琳的声音,女珍不觉吓了一跳,那声音美丽又坚定。
“得离开这里。”
直到听到嘉琳那么说道,女珍才意识到远处传来的刀枪声。恐怖的声音越来越近,这时意识到父亲的所作所为,女珍紧闭上了恍惚的视野。
“你是来救我的吗?”
嘉琳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女珍稍微看了看这个拥有金色头发的异国女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嘉琳现在腹中正孕育着新生命。自己却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女珍既羡慕嘉琳也觉得她很坚强。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