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晶晶,今年二十二岁。我现在站在“海洋自主号”邮轮上,眼前是茫茫的大海,不认识的水鸟在天空飞来飞去。我在这个斥资八亿元建造的豪华邮轮上工作,是一名摄影师,大学刚刚毕业就踏上了这艘邮轮。
在我九岁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语文在课堂前郑重其事的宣布一个月后要举行班级演讲比赛,题目是“我的梦想”。我自幼喜欢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我对她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唯一可以称得上“瑕疵”的要算她不像别的班级的语文老师那样,轮流让大家朗诵课文,被点到朗诵课文的同学会很开心。我们的语文老师,她喜欢自己陶醉在朗诵课文里,她的声音很好听,在教室的过道里边走边朗诵,身上飘着淡淡的香味,这味道让我至今难忘,再也没有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闻到过。我是一个在同样事情上表现欲不强的人,自幼便是,在我看来轮流读课文毫无区别性可言,当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此处的“区别性”等同于“创造性”。所以这个在别的小伙伴眼中的“瑕疵”对我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我既可以在心里模仿她朗读的样子,又可以不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我把这个演讲比赛看的很重要,它可以算是接下来一个月中我每天苦思冥想的问题了。不是因为我没有梦想,恰恰相反,我清晰的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晚上,在餐桌上,我开始谈论这个演讲比赛。
“我们语文老师布置了作业,要在下个月举行演讲比赛,每个人都要上台演讲,题目是‘我的梦想’。”
“哦----,晶晶,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啊?”妈妈问。
“我想环游世界,可以在班里讲这个吗?”我征求妈妈的意见,那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考试考不好,而是自己的不合时宜的言谈举止引起别人的尴尬、嘲讽甚至孤立,虽然我还没有被孤立过,但是看到班级里的莎莎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躲在角落里,我就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像她那样,一步都不能错!莎莎的妈妈天生自然卷,头发黄,像枯草堆,莎莎遗传了妈妈的头发基因,莎莎爸爸妈妈带莎莎去了城里最好的理发店,给她剃了光头,每天在家为莎莎擦上生姜和别的一些药水,过了几个月,莎莎的头发长出来了,乌黑发亮,虽然头发丝仍然非常纤细柔软,但是非常顺滑。在她头发没有长出来的“光头”日子里,她每天戴着帽子上课,班里的男孩子总是取笑她,有时候甚至摘下她的帽子,把帽子在班级里传来传去,我们女生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来干涉或者制止。莎莎就是这样被孤立的,这种境况一直伴随她好几年,我想至少是小学五年级之前。
“嗯,很好!那你要认真写演讲稿啊!”妈妈的意见从来不会错,她是这方面的专家,知道哪些事情我可以做,哪些事情我不可以做,这让我小时候的人际关系一直搞得不错。我更加坚定了这个题目。
我们家有一个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根本算不上,里面放的大都是一些妈妈考试用的医学教材、杂志和期刊以及爸爸考试用的会计、证券、银行类的教材。忘记说了,我的妈妈是急诊室的医生,爸爸在银行工作。在家里,我最喜欢的要算角落里一个小柜子上的各种杂志了,里面有《妇女生活》、《知音》、《读者》等等以及我最喜欢的《旅游天地》。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爸爸妈妈订这本杂志,它对我小时候的影响非常深远。我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开一摞摞《旅游天地》,里面精美的图片让我爱不释手,杂志那种独特的油墨味怎么闻都闻不够,怎么吸都吸不完。每当回忆童年,脑海里总是浮现着这个画面:我穿着各种各样的花裙子,搬同一个小板凳,踩在上面去取杂志,看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有时候,看到上面脏了还会那鸡毛掸子小心的清扫灰尘。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他们回家后都不爱讲话,甚至有时候等不到他们下班我就睡着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自己设计日子。因为我总是在看完《旅游天地》后浮想联翩,构思一个个画面,到世界各个地方去旅游,特别是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这个幻想的过程几乎占据了我童年很多个无所事事的日子,我总是躺在床上或者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心里想:等我长大就可以出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认真的搜刮着任何可以被我用到演讲材料里的句子。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三千多个汉字了,这都要归功于我对作文的爱好。为了写出好的作文,能够让语文老师在班级上读我的作文,我从很早就开始看小说,查字典,背生词,然后努力的把那些自认为漂亮的词用在作文里。这个过程几乎成为我童年最有意义的活动,它为我赢得了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让我一直成为受欢迎的人,几乎没人敢说我的“坏话”。课间操或者体育课上,我会经常听到有人说,“嘿,知道吗?今天晶晶说要跟我打乒乓球。”“我昨天放学路上遇见晶晶了,我俩一起回家的。”..每次我听到类似的话语,都旁若无人的走过,心理其实乐开了花。如果她们有人喊我,我会转过去,微笑的望着喊我的人,问她什么事。一般情况下,她们有八卦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没来得及让我评论,她们就自顾自的在我面前评论那些八卦,对于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赢得我的赞许。
我重新搬来旅游杂志,写演讲稿时候的我已经不用踩在凳子上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拿起杂志。从上面摘抄着迷人的句子,例如,“我要做行走的精灵”、“不想辜负一场冰雪奇缘”、“青翠的山脉”、“蔚蓝蔚蓝的大海”……我一边乐此不疲的寻找精美的句子,一边为自己东拼西凑把这些闪亮的句子应用在我的作文里的能力感到骄傲,每天临睡前都会想象着演讲比赛成功的画面,梦里交错的都是旅行和演讲。
演讲比赛定在下午,教室里,我们都正襟危坐,阳光虽然很温和,每个人却都感到燥热和口渴,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同学们一个个轮流上台,男生大多梦想自己成为“科学家”,女生大多梦想成为“老师”。我想我们那时候还是很保守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到我与别人不一样,好像总有人说,“看,她总是很容易就可以跟我们不同。”“因为那是晶晶啊!”。
我走上台,流水般的讲述我的梦想,还故意把自己的目光投到窗外,挥舞着手臂指给大家看那不存在的大海和高山。现在想想真为那时候的勇敢捏把汗。果然,演讲不负众望,制造了一个不小的轰动。我能感觉到演讲比赛结束后,大家与我的距离自然的远了一些,但是这个距离是我想要的,是我习惯的,也是我享受的。我敢说,如果那时候我主动找莎莎聊天,大家就不会再孤立莎莎了。事实上,人们早已经忘记为什么不和莎莎做朋友了,时间太久远了,大家都习惯了,莎莎也习惯了。
事情发生在一节自然课上,老师让我们做地球仪,当天的任务是,把自然材料里面一本书里画有世界地图那页纸用剪刀剪下来,用胶棒贴在一只长得像乒乓球的白色圆球上,球两端有两个小孔,便于地球仪的底座插上去。我们把桌子并排起来,大家围着桌子开始做。我的对面是莎莎,她在班级里几乎不讲话,安静的出奇,我们俩虽有几次眼神接触,但各自都迅速低下头来做自己的手工。就在我完成裁剪和粘贴的时候,旁边有个人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正在放胶棒的我的手抖了出去,由于胶棒是圆筒状的,它不停的滚动,最后从莎莎那端跌倒桌子底下。莎莎忙放下手中的活,弯腰给我捡起来,我冲她说:“谢谢你!”,她腼腆的回答:“不用谢!”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突然问我:“你真的要去环球旅行吗?”我点点头说:“嗯!等我长大了。”她一脸羡慕的说:“你一定会成功的。”平时“恭维”或者肯定我的人很多,听到莎莎的肯定我感到异样的开心,好像给她承诺一般想告诉她我一定会去,我想原因在于她说这句话时真挚的眼神。后来,我们就时而不时的聊天,她也开朗了许多,大家也不再“孤立”她,整个过程是很自然的完成的。奇怪的是,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淡忘了,唯独这件事情久久不忘,可能是因为隔三差五不经意的总会回忆起来这段往事,回忆次数多了就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