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子一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阻拦着说：“高爷，您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先别去了，等身板儿硬朗了再去吧。”
高万生命令道：“我的身子没事，你跟我去就是了。”
杨二子无可奈何地问：“您是骑洋车子还是坐黄包车？”
高万生说：“什么车也不用，咱走着去看我师父！”
白洋县城外韩世昌的坟墓虽然经过重修了，但非常简陋，简直和贫民的墓地一般无二，远不如当初气派。
高万生和杨二子提着各种贡品走过来，高万生走在前面，杨二子跟在后面。
高万生来到墓碑前，看见坟墓，大吃了一惊，震惊地说道：“啊，这是我师父的墓吗？我师父的墓怎么这么寒酸？”
高万生猛地转过身，望着杨二子，严厉地问：“二子，我给你钱让你替我做监工把坟修得越阔气越好，你怎么给我修成这样了？啊？为什么？”
杨二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高万生怒视着杨二子，大声说：“我说怎么我一提到看我师父你就左推右挡地不让我来，原来是心里有鬼。我给你的钱足能修一个白洋县最阔气的墓，你用这几块破石头糊弄我，这种钱你也敢私吞？”
杨二子狡赖地摇摇头，说：“我……谁看见我私吞钱了？”
高万生暴怒地吼叫起来：“住口，你当我就会唱大鼓不懂别的？你小子这几年从我身上捞的钱还少吗？你这个喂不熟的狼崽子、小人，你他妈的都不如一条狗有良心！”
杨二子恼羞成怒地把提手中的贡品往地上一摔，冷笑着说：“姓高的，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他妈的才是小人呢，你不是小人怎么把你师弟害那么惨？你连一个卖茶水的女人都娶不到手，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鹰？我能给你当好几年跟包的就不错了，贪死鬼几个钱值得你张嘴骂我吗？告诉你，钱我是贪了，你别想让我吐出来，从今儿起老子还就不伺候你了！”
高万生气得浑身哆嗦着说：“杨二子，你个狗杂种，我用你是瞎了眼睛，你翅膀硬了，不是当初的穷鬼了，是不？你给我滚，我看见你就恶心！”
杨二子轻蔑地瞥了一眼高万生，转身走了。
高万生猛地跪倒在地上，冲坟墓磕头，哭喊着：“师父，徒弟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高万生剧烈咳嗽起来。
县城街上，郝刚宝慢慢走着。他非常喜欢穿着崭新、笔挺的警服在街上行走的感觉，这能够让他自信、得意。
高万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边走边咳嗽。
郝刚宝望见高万生，本来想躲开，但见高万生的神态，注意地望着他。
高万生接连吐出了几口血，昏倒在地上。
郝刚宝略微迟疑了一下，向高万生走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万生慢慢醒转了，才知道自己躺在自家的炕上。他望着守在一旁的妻子，问：“谁把我送家里来了？”
高妻感激地说：“是县警察局的郝警长，他可真是个好人哪！”
高万生冷笑一下，说：“他是好人？哼，分跟谁比，谁都比你那个表弟强，天底下他最不是东西。我把他骂走了，他竟然敢私吞我给师父修墓的钱……”
高万生因气愤又咳嗽起来。
高妻惊怕地说：“当家的，我送你去医院吧，要不你的身子……”
高万生摆摆手，说：“我这是气病的，去医院不管事。杨二子，你这个王八蛋，你害得我没脸见师父啊！师父，等徒弟病好了，徒弟亲手去给您老人家修墓……”
高万生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杨二子的声音：“……你连一个卖茶水的女人都娶不到手，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鹰？”
高万生喃喃自语着：“梅红，娶不了你连他妈的杨二子都瞧不起我，《尚雅藉》弄不到手，你再娶不来，我不白活一世了吗？”
高妻望着高万生有些蜡黄的脸色，不解地说：“当家的，你嘟囔什么呢？有什么心里话就跟我说吧！”
高万生握住妻子的手，嗓音轻柔地说：“往后我再跟你说吧……”
警察局局长王玉山把林大平叫到了办公室里，问道：“高万生鼓曲社里的那个人郝警长怎么处理的？”
林大平说：“放了，今儿一早郝警长就把他放了。怎么，他没跟您请示？”
王玉山摆摆手，说：“这无所谓，我不会在意这些的。哦，你去把郝警长请过来，我和他好好聊一会儿。”
林大平用羡慕的口气说：“局长，您等会儿再和他聊吧，他刚才让县长的车给接走了，和县长聊天儿去了！”
王玉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林大平小心地问道：“局长，您说郝警长和县长是什么关系？他们怎么走那么近？”
王玉山望着林大平，责备地说：“你别问这么多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有这份儿闲心你给我抓几个共产党来好不好？”
林大平尴尬地打了个立正，说：“是，局长教训得对！”
“县长把郝刚宝接走谈什么呢？”林大平走后，王玉山心想。
田仕科和郝刚宝的谈话充满了亲热。
田仕科等郝刚宝在自己对面沙发上坐好后，笑着说：“刚宝，这些日子在警察局怎么样啊，你喜欢当警察，可要好好干哪！”
郝刚宝恭谨地说：“托县长的洪福，我一切都好。这几天我在想，你郝刚宝是一个穷小子，凭什么能当上警长？这都是县长给的，县长给了你第二条命，你听县长的话保准没错！”
田仕科满意地说：“刚宝，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懂得知恩图报，我也算没白拉你一把。只要听我的话，你前途光明无限！”
郝刚宝真诚而激动地说：“县长，我就是您手里的枪，您让我往哪里打我就往哪里打！”
田仕科语重心长地说：“刚宝，我说一句话，你是我在白洋县最贴心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郝刚宝郑重地点着头，说：“县长，我明白！”
田仕科盯问了一句：“真明白？”
郝刚宝大声重复道：“真明白！”
齐兆鸣、雯兰、张瞎子三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一走进仅仅离别了不到两个月的院子，齐兆鸣和雯兰都愣住了，只见屋门紧锁，院子里长满了草，不见赵青玉的影子。
不祥之感同时袭上了父女俩的心头，雯兰着急地叫起来：“我妈呢？妈，我跟爹回来了，妈，你在哪儿？妈——”
齐兆鸣手中的包袱无力地滑落到了地上。
雯兰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着：“妈——妈——”
张瞎子一把抓住齐兆鸣的胳膊，颤抖着嗓音问：“兆鸣，出什么事了？青玉呢？”
齐兆鸣握住张瞎子的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张瞎子着急地说：“兆鸣，你快说话呀，出什么事了？啊？”
齐兆鸣嗓音缓重地说：“大伯，出什么事我都能挺住……”
雯兰依然哭喊着：“妈——您去哪儿了？妈——”
不到四十岁的女邻居走过来，雯兰急切地问道：“嫂子，我妈呢，你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女邻居握着雯兰的手，说：“雯兰，你别找你妈了，你找不着她了。”
雯兰急得直跺脚，问：“我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女邻居望着雯兰，说：“你妈没出什么事，她走了，嫌你们家日子穷……”
雯兰震惊地说：“啊？我妈……走了？去……去哪儿了？”
女邻居摇摇头，说：“谁知道她去哪儿了，十来天了，找也没处找去了，她连你姐姐都没给信儿啊！”
雯兰眼里涌满泪水，望着齐兆鸣，失魂落魄地说：“爹……爹……”
齐兆鸣望着雯兰，艰难而凄凉地笑了一下，说：“雯兰，爹不奇怪，你妈早就不想和爹过了。爹这一辈子……怎么说呢，就不该娶老婆，就该和乐亭大鼓过一辈子……”
雯兰猛地扑进齐兆鸣怀里，放声痛哭起来：“爹——”
齐兆鸣也泪如泉涌。
张瞎子蹲在地上，气恼地说道：“青玉，你不应该呀！”
齐兆鸣家打开门锁，大步走进屋里……
好心的邻居大嫂跑到雯瑛家里，把齐兆鸣三人回家的消息告诉给了她。雯瑛急三火四地赶了过来。
父女三人在屋里坐着，雯瑛和雯兰轻轻抽泣。
雯瑛哭着说：“爹，我真没想到我妈她能走这一步，知道我妈走了以后，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盼着你们回来，可又怕你们回来，我怕您和妹妹受不了……”
齐兆鸣面色平静地说：“雯瑛，你不用惦着爹，爹受得了，天下还没有让爹受不了的事呢。”
雯瑛愈加难过了。
雯兰恼恨地说：“姐姐，妈太过分了，她怎么那么狠心丢下咱这个家呀……”
齐兆鸣打断雯兰的话，说：“雯瑛、雯兰，你妈是不要咱这个家了，可你们谁也不要怪她！”
雯瑛和雯兰愣住了，不解地望着齐兆鸣。
齐兆鸣哽咽着说：“你妈也是没办法才走的，咱家穷，她想好日子过，这没什么错，谁不想好日子过呀？这些年来你妈也不容易，苦熬苦拽地把你们姐俩拉扯大了，要不她也不能走。爹都看过了，你妈除了带走了几件破衣服外，别的什么都没拿，就是那本《尚雅藉》她也包好放在箱子底下了。爹不怨你妈，只要她下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就比什么都强了……”
雯瑛和雯兰不约而同地走到齐兆鸣身边，父女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齐兆鸣含着眼泪，语气铿锵地说：“雯瑛、雯兰，你们姐俩挺起来，听爹的话，谁也不许哭！”
…………
白洋县警察局警长办公室里，郝刚宝在反复练习掏枪、击发等动作。
有人敲门，郝刚宝把枪放在桌上，打开门，身子明显有些虚弱的高万生走了进来。
郝刚宝望着高万生，嘲讽地说：“高老板，您走错门儿了吧，局长办公室在对面儿那排房子里。”
高万生没有在意郝刚宝的挖苦，说：“郝警长，我今儿是专程来道谢的。”
郝刚宝拿起手枪，随意地把弄着，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救你你也死不了，再说了，我冲你是个人才伸手的，不是冲高万生这三个字！”
高万生顺手关上门，坐在椅子上，说：“不管你冲什么，这谢我是道定了！一点儿小意思，请郝警长笑纳。”
高万生说着，从衣兜里掏出把一叠钞票，放在办公桌上，推到郝刚宝面前。
郝刚宝用枪管捅了捅钞票，望着高万生，说：“高老板，你真够大方的，从局子里捞人送钱，感谢人也送钱，钱是你的开路神哪！”
高万生双手猛地一拍，说：“郝警长，你这话算是说对了，你叫我高老板，有人叫我高先生，老板也好先生也罢，我是个唱大鼓的，和你们这些穿官衣儿的比不了，我光唱大鼓能行吗？很多人都喜欢钱这东西，你郝警长也没例外。算了，咱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阴影儿，别这样，你和我交朋友没亏吃。”
郝刚宝冷笑道：“我凭什么吃亏呀？”
高万生高兴地说：“郝警长真是一个明白人，有出息。今儿中午我做东，咱好好喝几口。怎么样？”
郝刚宝眼珠转了转，说：“你是不是还有事要求我呀，我眼里可不揉沙子！”
高万生一怔，随后笑起来，由衷地说：“郝警长，小瞧你有罪过呀！”
郝刚宝极富哲理地说：“小瞧人的人都是混蛋！”
告别郝刚宝后，高万生来到了万和茶楼门前。他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茶楼里秦梅红忙碌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地说：“我连郝刚宝都拉过来了，你也不远了！”
高万生向前走去。
秦梅红正在擦抹柜台，雯兰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