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谷淏泉和谷青柳小心翼翼得观望屋内谷平鹤和蔡弦甫的弈棋,秉着个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虽在房顶离下面的人有点远了,但这静静的屋内也足以使房顶二人听清屋内的对话了。“谷主果然高明,几十年来棋一点没有退步呵,你这一步下的恰当好处。不但化解了我的围堵之势,也巧妙为自己后面的反噬留有准备。妙哉。你说要是我以前,那肯定是早就败给你了啊!”
“蔡先生言重了,谈何反噬,我这一步无非是削减你在外围的攻势,以此保护天元罢了。”
“呵,谷主可曾记得二十年前的棋局也是这番境地?短兵相接,寸地必争,你我当时攻势相冲,而你在紧要关头于最重要之处埋藏了些我不曾注意到的杀机,一路又一路瓦解了我的进攻,害我惨败。”
“二十年前蔡先生看的起我谷某,虽说挑战我却被我侥幸胜过了你,让你退隐江湖,不再在江湖上为恶人一道行恶作孽,销声匿迹二十年。但凭你说到做到这点定也是个真君子。”
“呵,没错。我们的老规矩,我输了,我就再躲入山野之中不问世事二十年,倘若谷主输了,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且非杀人放火、劫财偷掠之类。二十年前谷主赢棋后扬言下次再战定还是不败于我,而我在山中苦钻弈棋,早已今非昔比,这次的棋局你又怎能赢得了!还是快答应我一件事吧,呵!”
话音刚落,蔡弦甫抓起一枚棋子,自信而有力地落在一个不掩蔽,却也不惹人注意的位置。屋顶上的青柳咪咪眼睛,摇了摇头。
“这棋下的位置真是想不透啊,谷主的防守范围并未及此,而那个乐师下于此处,两边并未交锋,我真是看不出半点杀机。”
淏泉笑了笑,小声说:
“师兄你错了,真正的危害就是来源于这种看似无关紧要但实则关系重大的棋,表面上此步可有可无,但暗中他已打乱爹的防守,爹刚刚这几步下的都有避开与其正面相冲的形势,之前布下的棋路过于专注占领边角而却未有效抵御对方的棋子,也恰恰起不了任何作用,而他这一招使爹没有退路,无法迂回更不得反噬。”
“竟有此等妙棋,这姓蔡的倒也了得。”
青柳说罢轻轻挪开一小片瓦,使露出的空隙更大些,方便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况,不时探出个脑袋,睁大眼睛细看,不慎一脚踩空,赶忙两腿一用力,一蹬踩破了瓦片,重心不稳、身子失去平衡,还没等淏泉反应过来来得及拉他一把,他就整个身体落了下去。
“啪啊——————”伴随瓦片碎裂的声音和青柳惊吓声,一个人从屋顶降了下来,摔在碎瓦之上。青柳摸着受伤的腰部和胸前,直起身来,堂内受惊的人都放眼看了看摔下来的人。一看是自己的儿子,谷平喙怒气腾腾地迎面走来,喊道:
“青柳,谁让你躲在房顶的?刚才的把守兄弟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进来的吗!”
“师弟,算了,看棋倒也无事,只不过这躲屋顶旁窥的本事一定是淏泉出的鬼主意。淏泉,你还不下来?”谷主看了看青柳,又把头转向棋盘,看也不看好像就猜到屋顶的窟窿上的还有个人脸。
谷平喙慢慢走到窟窿下,也不看要什么着力点,轻轻一跃就从大堂内腾起,就在腾于屋顶下那么点功夫,一手抓住了淏泉,又立刻蹿了下来,淏泉立马从屋顶被硬拽了下来。众人也看看从屋顶下来的这又一人,淏泉蹑手蹑脚的站直身子,从背后看看了在下棋的谷主。
“爹——”淏泉看着谷平鹤轻声叫着。
“安心在一旁观摩,别说话。”谷主注意力都在下棋上,一点也不想被儿子给干扰,马上打断淏泉说话。
“谷主确定还要继续吗?今日之局,呵,蔡某怕是要胜了。”
“胜负也仅仅是一盘棋而已。”
“不不,还有我们的赌注呢谷主。”
谷主攥紧棋子,举棋不定,脸颊上的汗珠都已浸透他的不安。堂内,谷主夫人杨桓凤走近淏泉,把淏泉拉到一旁,怕影响了谷主的思绪。青柳也靠在谷平喙身旁,不敢作声。谷平翔则是不时地挥起衣袖,对着脸颊扇动,好像是在散去热气。堂内,也只能听见单弦乐师蔡弦甫的吁气声,恰如为胜利庆贺。
“别磨蹭了,你输了!”
谷主还是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放弃吧,你确实输了!”蔡弦甫站了起来。
谷主拿起手中的棋子,暂放在了一处,想想又觉得略有不妥又拾起,靠在另一处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拾了回去重新捏在手中,咽了口唾沫,捋一捋胡须,许久,谷主才放下手中的棋子,也一并站起来,很不情愿的叹了口气,说:
“确实,谷某输了。”
“那我现在要拿我想要的了。”
谷主忘了他一眼,说:
“愿赌服输,我也不会言而无信,既然这样,蔡先生,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什么事也不用,我只要你们的凡花谷。”
“凡花谷?!”
“是啊,凡花谷,地处大理秀山郡,你们谷派也在江湖上雄霸一方,谷中弟子武艺精通,在江湖上的威望也是数一数二,算得上叱咤天下,我就要你们的凡花谷。”
谷平喙顿时火冒三丈,眼冒金光,挺身出来喊道:
“妄想!凡花谷是我们谷中弟子几十年创下的基业,岂是你可以说拿就能拿走的,问过我了吗?!”
“可我和谷主有言在先,输者要允诺胜者一件事,且不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我只是要个凡花谷,既不违背江湖道义,又不灭人性命,有何不可?”
“咣————”
蔡弦甫话还没说完全,一把大刀突然对着蔡弦甫直劈地面,发出剧烈响声,椅子微微一颤,可桌上的棋盘却被震开了一道裂痕。持刀的是一名年三十有几的女子。大刀的锋面宽而坚实,刀柄短小,粗而坚实,粗看也有一百十余斤,而那女子却只手便可扬起刀来。只听她操起嗓门:
“我陆荷早就听不过去了,你是不想从这里走出去了吗?凡花谷是你来撒野的吗!”
“呵,‘溢清亭亭睡莲挺,刀光稀稀共荷息’原来是名声响亮的陆刀山庄庄主陆刀七的亲妹妹,陆荷。”
“陆刀七这名字早就与我毫无瓜葛!与我有关系的只有凡花谷的一草一木。”
“传言说陆刀山庄多年前起了内讧,呵,陆刀七和亲妹妹陆荷好像还打大出手,看来确实不假。不过听闻你力赛项王,气压翼德,真是果不其然!”
“哼—”
蔡弦甫看了看四周,各个摆出凶神之脸,怕是一会儿就要张嘴吞了他。可他自己看上去却好像若无其事,回头看了看不变脸色的谷主谷平鹤。
谷平鹤叹了口气说道:
“弦甫兄别开玩笑了,凡花谷就是我说了给你,你拿去也分明没有用处,弟子们谁会听从外人呢,你明知这些还说那么多吓唬人的话,岂不是愚弄自己了。”
“呵,还是谷主慧眼识我蔡某,瞧把你们一个个吓成这番模样,凡花谷虽有万般好处,可是就像谷主刚刚那样说的,况且鄙人对秀水河山的凡花谷和武艺超群的谷内弟子都不感兴趣,得来又有何用?我要的是——”
“《行春序》”谷主淡淡的说了一句,像是疑问的口气,又有那么点斩钉截铁。
“果然谷主智慧过人,没错,《行春序》,在下想谷主把它借我一用,在下负人所托把它带给某人。”
谷主朝着蔡弦甫笑了一笑:
“这篇词来源于东晋文人谢灵运之手,是在其创作完《山居赋》后又一时诗兴大发写下的一篇佳作,因为诸多原因而销声匿迹了,所以后世只认得《山居赋》而不知《行春序》,几十年前又重现于世却无人知晓,后被其后人发觉,方才流传下来流落到凡花谷,可不知何处的消息说这里面有江湖失传的绝世神功,此乃宝物。谷某和我们师弟几个也是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传言它只认有缘人,那我们也只能是与他无缘了。谷某怕你拿了去也参不透其中的奥秘,索性给你罢。”
“谷主深明大义,好,那我这就把它交给托付之人。”
“等等,弦甫兄忘了,你可说的是借用哦,所以以免它有所损坏不能安然回到谷内,我们要派人与你同去。”
蔡弦甫皱了皱眉头,环顾了一下,把目光盯在谷淏泉身上。
“那,就要他吧,人多碍手碍脚的。我就要谷主的儿子谷淏泉一个人好了。”
谷主夫人杨桓凤听到这句话,紧紧地抱住子让,目光紧盯着蔡弦甫。
“这万万不可,泉儿一点武功都不会,万一碰上什么恶贼怕是丢了性命,万万不可!”
陆荷耐不住闷气了,一手掀掉棋盘,嚷道:
“姓蔡的,我看你分明来惹事的!看我小侄儿好欺负是吗,他有三长两短你担当的起这个罪?不就是护送你和那破诗词吗,老娘陪你走!”
“呵呵,若是我说要去的地方是陆刀山庄,你还愿意吗。”
“算了吧就让淏泉去吧”谷主把目光稍稍向淏泉瞥去,喊了一声让他过来,又面朝蔡弦甫,淏泉踱步应声而来。
“可你要确保他的安危,怎样?”
“呵,谷主真实雄才大略,果断英明!好!你能履行我们的约定,那我自然也会答应你的要求,念在你们的情分上,让你们有些时间告别,我便在傍晚时分来接他出谷!”说完蔡弦甫就提着来时放于一边的一个大木盒子离开了。
“相公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泉儿出去怕是惹来麻烦,万一有仇家找他,这可如何是好。”杨桓凤一脸埋怨,质问着。
“凤儿你不必惊慌,江湖上凡花谷的仇家不少,但有人胆敢公然对我的子嗣不利,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况且淏泉很少出去过,应该让他去外面看看,老呆在谷里也不是什么好事,总要闯过江湖。”
谷主夫人杨桓凤倚靠在椅子一边,衣袖置于胸前,还是有些许烦闷,为他那几乎未离开他身边半步的独子淏泉担心。平喙陆荷夫妇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青柳看着淏泉凝重的样子,朝他走去。淏泉也暗暗叹了口气,对谷主和谷主夫人说:
“爹,娘,我会安然无恙的。”
淏泉又望了望众人,也离开了大堂,回到自己的厢房,大堂里也就只剩下寂静。
秋季的清风在凡花谷总能吹出几声鸟鸣来,伴着鸟鸣的歌奏,风拂在脸上,颇有精神。可今日的风吹来软绵无力,恰似折翼的雏鹰。夕阳照耀着整个凡花谷通红通红,屋内的淏泉也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谷。
“咚咚———”屋外一阵敲门声后,谷主走进房内,凝视着淏泉,从腰间拿出一本书和一个小药罐来。
“这是我花了五年亲手研制的药丸,三颗黑色的是定心丸,服用一颗足以使人昏睡十天,两颗便可使人昏迷一个月,呈现假死之状,三颗共服我还没有研究出其药效,希望这个你可以用来防身,毕竟你不会武功。”
淏泉打开小药罐,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药丸。
“那另外三颗红色的和三颗白色的呢?”
“红色的是阳合散,食用后可以短时间增强内力,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你,吃了一颗也会畅通经脉,贯通气血。白色的是百毒散,每一颗都可解百毒,但切记当任意两颗百毒散合并吃时就堪称百毒之最,可千万要小心。还有这本医书,是我毕生心血,你这次去少说也有个几个月,万一行程拖了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怕你出去了我教你的医术你都给荒废掉了。出谷后你还是要潜心钻研这里的医术,回来我还是要考你的,不许偷懒。”
“多谢爹。”
“嗯,现在江湖上的各方势力明里虽很少斗争,但暗地都在互相排斥,蔡弦甫应该也是受人所托,出谷后长个心眼,不要轻易被他人所欺骗,江湖上的人肯定不比我们谷内的人说话老实。要活得明明白白,求得无愧。”
“是,爹!可是我连一招半式也不会,孩儿还真是怕有个三长两短。”
“武功用来防身,医术可以救人,有何区别?习武之人遇上对手也是苦事,学医之人在怎么说也可以保自己一命,不多说了,蔡弦甫已经在前厅等候了。走吧。”
“嗯。爹!娘近几天身体越来越虚弱,你要照顾好她!”
谷平鹤只是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淏泉随即跟上,二人一起朝前厅走去。
“弦甫兄。”
“谷主果然不食言。”
看到儿子备好行李准备出发的样子,杨桓凤眼眶愈发湿润,跑了过去抱紧儿子。
“娘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照顾自己,还有,那个姓蔡的娘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小心他。外面人心险恶,江湖动荡不定,自己一定要小心!还有,平时谷中弟子只饮山泉,你到外面可万万不可学起喝酒来!”
“知道了,娘,酒我从来都是滴点不沾的。”
“还有还有——那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
杨桓凤松开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一面雕着老虎,一面雕着酒壶的玉佩套过子让的头挂在胸前。
“娘我不会喝酒,又不属老虎,为何你要给我戴上这个纹饰的玉佩?”
“这玉佩以前一直在我身边,希望现在它换了主人能给你带来些许平安。”
淏泉点点头。蔡弦甫迎面走来,定身打量了一下淏泉。“这小伙子不错,呵,今后定有造化。”
“还望弦甫兄照料了。”
“一定,谷主的儿子我怎敢怠慢,我答应过说要保他安全,定会做到!”
“那感激不尽。”
说罢,淏泉与众人做了最后的道别,和蔡弦甫走出前厅。
过了前厅,走过栈道,望了最后一眼‘凡花谷’的石碑,站在谷外的谷淏泉仰望着凡花谷,若有所思,转身离开。
“呵,走吧,小伙子!”
“再等等。”
牵着陪伴他很久的那匹马,淏泉驻足了半晌,觉得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长久的看着整个凡花谷,第一次站着这里,和一个外人一起,第一次要长时间失去爹娘的围绕,第一次,踏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