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峄宸看着林紫悠，久久地一言不发。他想起了白天那个老人说过的话。
她……会给他带来不幸？她是他的劫数？
天生阴寒之力，的确是劫数，六界的劫数，同时也是对他的考验。既然已经决定收她为徒，就要付出全力教导好她，不让阴寒之力爆发。
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所以，只要不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他会尽自己最大所能护她周全。
云峄宸嘴边荡起一丝大彻大悟的笑意。
“悠儿，”他开口了，“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没有规矩。在人界，你代表的是林氏皇族的脸面；而在仙界，你代表的是冰凌的脸面。任重而道远，你要学会矜持，学会容忍，不能尽你自己随心所欲，什么话不深思熟虑就说出口，明白吗？”
“嗯。”林紫悠低下了头，但仍有些不服气地说：“可是师父……顾柳烟姐姐就是喜欢你。”
“不要随意揣摩别人的心思，这样是不礼貌的。”
林紫悠猛的抬起头，盯着云峄宸，一字一句地问道：“师父会娶柳烟姐姐做妻子吗？”这是她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她需要师父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峄宸一愕，他没想到小徒弟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娶妻？看来小徒弟真是长大了，连这个都在意了……
娶妻……吗？怎么可能？云峄宸眼色深沉，望向别处。
犹记当年……
“宸儿，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师尊。”
“一旦选择了它，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你……真的不后悔？”
“如果能以牺牲我自己一个为代价而护住整个六界安宁，我宁愿这样做，弟子无怨无悔！”
“哎，罢了。宸儿，但你要谨记，一旦心生情念，玄冰诀必然反噬。到那时，你的灵力必定全废，且生不如死。不要因为一时浑噩情孽，葬送了你的一生。”
“弟子明白。”
……
云峄宸闭上双眸，再睁开时眼睛里是一片清冷。
呵，无情无欲吗？老人说的的确如此。
他开口，“为师没有婚配之念，此生不会娶妻。”这是一句永远不能违背的誓言。
真的？！林紫悠喜上眉梢，她可以一直陪在师父身边了？
“那……师父，你会把我嫁人吗？毕竟我也过了及笄的年龄了。”
女子十五岁举行及笄礼，过后就可以嫁人成家了。林紫悠是林氏皇族的公主，自然在宫中举行过了隆重的及笄礼。带着满头的饰品，拖着及地的长裙，跪着听一些关于女子必须遵守的三从四德和一些侍夫的礼仪，一弄就是几个时辰，让好动的她痛苦不堪，仪式一结束她就赶快逃似的回了冰凌宗。
当时她的父皇和哥哥就和她调侃道要找一好人家把她嫁了。可是毕竟师命大如天，云峄宸当时并没有参加林紫悠的及笄礼，自然没有同意此事。所以这一计划也落了空，一直耽搁下来。
云峄宸看着她，脸上显示出一丝怜悯。天生阴寒之力，无解，只能靠自身的灵力压制为自己所用。一旦不受控制地爆发，没有他的帮助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度过难关。所以，她必须留在他的身边，注定不能像寻常女子那样出嫁成家，生儿育女。对她来说，是不是太严酷了些？她当时不愿意随他修仙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尽力把话说的委婉些，“悠儿，你是天生阴寒之力，在没有足够力量能控制它之前，你……还不能嫁人。”
林紫悠仿佛吃了定心丸，嘘了一口气。还好师父没有把他嫁人的念头。
嫁人？她在心里默念这个词，不禁有些抵触。妄想那个干什么？她只想好好陪在师父的身边。
“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继续陪在师父身边就好。”林紫悠莞尔一笑。
怎么小徒弟好像听了不能嫁人的话不但不伤心，反而更高兴了呢？云峄宸纳闷，同时他心中的愧疚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他陪伴，不会让她受委屈就是。
“为师忘了问你，为什么对顾小姐如此？”
林紫悠撇开头，“我不喜欢她和师父在一起。因为师父一和她在一起，就不理我了，我才是您的徒弟，不是她！”
任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和她在一起，不理她？这是什么歪理？云峄宸哭笑不得。
他这几天和顾柳烟在一起只是因为给那些百姓治病需要一个打下手的人，而小徒弟被血尸兽所咬，他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一下，就没有带她去。怎么反而成了他不理她了呢？小徒弟这占有欲强，任性武断的性格应该改改了。
云峄宸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悠儿，世间必定会有一些你无法主宰，甚至不喜欢的事情。但事实就是事实，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顺应。为师知道你的性格有些任性骄傲，这对你为人处事的提高不好，所以要学会改变你自己。因为给你自己穿上一双舒服的鞋比给世界全铺上地毯更容易。”
“嗯。”林紫悠轻轻点了点头。今天，她又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何和别人交往。
云峄宸看着她乖巧地跪在地上，嘴角还微微带着些委屈，不禁一笑，他觉得他应该向她解释一下，“为师和顾小姐在一起只是为了去和百姓治病，见她极喜欢医术，便略传给她几招，别的没有什么，更不要说喜欢了。”
嗯？林紫悠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云峄宸嘴角的轻笑。此时，她的心如同拨云见日，一片清明。其实师父一直都没有改变，是她太小人之心了。
“对不起师父，是我误会了。”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云峄宸从地上拉起她，“知道错就好，起来吧。”
“哦。”林紫悠在云峄宸面前站定，笑着摇摇他的手臂，“师父不生气了吧？”
云峄宸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嘻嘻，抱歉师父。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
师徒二人之间的矛盾终于云消雾散。
..
就在林紫悠站在云峄宸身边，安静地为他研墨时，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云峄宸放下了手中的狼毫。
顾柳烟走了进来，盈盈一拜，“见过云公子。”她轻咦了一声，“小悠妹妹也在呀！”
既然师父不喜欢她，她就没有必要如此仇视她了。
林紫悠放下手中的墨砚，向前微俯身，“白天是我太任性，侮辱了柳烟姐姐，师父已经责备过我，我也知道自己错了，请柳烟姐姐原谅。”
顾柳烟有些愕然，她觉得林紫悠好像和白天的暴躁判若两人，有些让她不适应。
“没事的，我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顾柳烟摆摆手，”对了，爹爹请云公子和小悠妹妹到正堂用膳，想好好感谢一下云公子。”
云峄宸轻嗯一声，“我们这就去，请顾小姐带路。”
“好。”顾柳烟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门。
..
傍晚时分，晚霞霓天，渲染下璀璨的颜色，天空的云朵也已经变成金黄金红色，道道流云如同道道水纹，由浅入深，五彩斑斓。不时有几只归巢的鸟儿在嘤嘤地叫着。
霞光透过窗户进入正堂，使其变得很是宽阔明敞。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果品，虽然只是普通的民间菜品，可是看着却宛如工艺品。有几个仆人正在往酒樽中满酒。酒光清洌，气氛嚣和。
顾永之已经坐在座位上等他们了。见他们到来，急忙站起迎接，“云公子可算来了，请大家就坐吧。”
“多谢顾大人。”云峄宸一拂衣袖，随便坐在下首的位置。修仙四百多年，他一向视名利如云烟，撇开高贵的身份不说，坐哪都是一样。再者，在人间可不比冰凌，他必须时刻保持谦逊内敛，坏了礼节可不好。
林紫悠和顾柳烟也随着云峄宸安静地坐在旁边。
顾永之见云峄宸如此谦逊，摸摸胡须，在心里默默地赞叹。
身负高超的医术，又是他的恩人，本可以与他平起平坐，位居高位。可是他不仅没有一点高傲的架子，还如此云淡风轻，真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应该有的性格，寻常人恐怕早就登着鼻子上脸了吧。看来女儿的眼光真是不错！
顾永之缓缓地打量着云峄宸，越看心里越满意。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他的女婿，他睡觉都该是笑着的吧！不知他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这几天我已经听烟儿说了，云公子的医术真是举世无双！那些百姓已经痊愈，而且都争着抢着来县衙感谢我，真是多亏了云公子呀！”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劳顾大人感谢。”
“不光如此，”顾永之端起一杯酒，笑道：“我的病也已经痊愈，现在不比以前羸弱，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都是拜云公子所赐。来，我敬云公子一杯。”
“多谢顾大人。”云峄宸端起酒杯，与顾永之碰在一起，然后优雅地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让旁边的顾柳烟看到，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红。惹得林紫悠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顾永之放下酒杯，招呼众人，“大家吃吧，不要局促。”
“是。”
..
饭桌之上，顾永之唠起了一些闲话，“云公子如此年轻有为，不知医术是跟谁所学？”
“家师传授。”
“原来如此，不知家师可还安健？”
“师……父还好。”云峄宸差点把“师尊”二字说出，幸好及时改口。在人界除了身份高贵的人之外是不可以称尊的。到了人界，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那云公子家住何方？”
云峄宸一皱眉，他哪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出？略一思考，他答道：“云游之人，安有家哉？”
林紫悠听了，在一旁吐吐舌头。怎么师父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呀？不过，师父却没有说谎，他的家已经让魔族毁灭殆尽，何处是归程……
“那……云公子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有，只是现在不能相见。”云峄宸说得模棱两可，在林紫悠听来他说的是萧羽峥和冰凌宗众人。而顾永之听来，却是提起已故亲人内心的悲怆。
顾永之心里一喜，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云公子觉得烟儿这孩子如何？”
“很懂事，很优秀。”
“那云公子……您可想娶烟儿为妻？”
这话说的太直接，让大家毫无防备。屋内霎时一片寂静。
林紫悠和顾柳烟的心脏仿佛到了嗓子眼，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峄宸，想看他如何决定。
云峄宸面无波澜，淡淡地说道：“恐怕让顾大人失望了，云宸没有娶妻之想。何况我是云游之人，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必须离开的。”
顾永之讪讪一笑，“是吗？真是遗憾。”
听着云峄宸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却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顾柳烟的心被浓浓的悲伤所笼罩，原来被爱的人所丢弃，是这么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也难怪，他那么优秀，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配的上他呀！
爱，不过是浮生一梦吧！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地方，想努力抓住它，它却从来没有给过你机会。那些逝去了的，也就成了留念。如潺水，如流星，不再复返。
顾柳烟苦笑一声，默默地把一杯酒灌进了肚。都说酒能解忧，它可能解去我心头的惆怅？
顾永之看着女儿如此，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喜欢云公子的心思他做父亲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云公子太优秀了，注定一展蓬翅冲飞霄九，是不会为地下的麻雀停留半刻的。女儿被拒，早明白这一点也好。
林紫悠心里却舒畅了许多，师父果然是师父啊！
一喜一愁一担心，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云峄宸看出气氛的阴闷，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和顾永之聊起了治世之道。他的知识本就十分渊博，讲起来自然滔滔不绝，而顾永之又是一县之长，很喜欢这些处理政事的话题。所以让气氛又活跃起来。
但顾柳烟却失去了往日的开朗，久久地一言不发。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过眼云烟，随风而逝。情伤，爱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