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次经历之后,乔光性情大变。他知道行善积德,原来有积极的果报。从此到处劝人,要抱着助人为乐的精神。自己更事无大小,必定选择有益于人的去做,「莫以善小而不为」,即使在路旁发现一块果皮,他也必将之移去,以免滑跌路人。
但由于这样,他已好几次破坏了鬼魅的行事,他忘记了谢伯对他的警告:「戴上眼镜只能做个旁观者,不可干预幽灵的行为。」
乔光已婚,二年前离异,现在是独居,他的生活比较自由,随意所之。有时戴上鬼眼镜,见到一件奇异的事情,他会一直追随下去,瞧个究竟。
这天晚上,他又见一个小鬼缠着一个路人,以为小鬼会有不良的企图,他跟随那路人乘坐地下火车,从城南到城北,在那路人到家后,那小鬼又已失去踪影,他才一个人信步而行。
附近是一个游乐场,他反正无事,便进去逛逛。
对场内的各种机动游戏,他已缺乏新鲜感。后来走过一间「变形屋」,才为门外所画的各种鬼怪形状所吸引,买了一张门券人去。
所谓「变形屋」,是由各式各样凹凸的玻璃镜组成,人走进其中,便见千百个身影,都由他自己幻化而成。有时变成一个长人,有时变成一个矮人,有时更丑如鬼怪,十分可笑。
乔光不禁再把鬼眼镜戴上,试看情景有甚么不同。只一戴上,赫然在他的身影之后,站着一个女子。
起初,乔光以为那是另一个游客。但他试把眼镜除下,那女子立刻失踪。这才意会到,原来自己身后也有鬼魂跟踪着,若没有这些镜子,他永远不会发觉。
乔光一来是吃惊,二来是好奇,他急于想知道这个跟着自己的鬼魂是甚么样的鬼,和他有甚么怨仇。
细看那女鬼,是现代装束,身材颀长美好,眼波如水,不像带着甚么恶意。
「妳为甚度跟着我?」乔光问。
「不记得我吗?我叫冷翠。」女子低声说。
「冷翠?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你自然是贵人事忙,不记得在二十多年前,当你还在念中学时。邻居有个小妹妹比你年轻十岁,她喜欢上了你。常常暗中追随你的身影,露出羡慕的表情。在她心目中,将来除非不找男朋友,要找一定要找一个像你一般的典型。可惜她和你年岁悬殊,你不会注意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后来你搬家了,她再也见不到你,非常伤心。十年后她和一个男人结了婚,丈夫并不合她的心意,她始终还是记挂着你。又过了三年,她和丈夫离异,开始在外面****朋友,表面上生活放荡,但她的目的不外是在人海中寻找一个像你的典型,以满足她的心意。可惜,无法找到目标。二年后她因酒后驾车失事丧命。死后心情抑郁,仍然对你念念不忘,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你的住处,从那时起,便跟上了你,直到现在。」
「这样跟着我有甚么目的?」
「没有目的,你不明白女人的心理,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只要天天见着,就是一种满足。」冷翠微垂下头。
乔光像所有男人一样,听到有个女人这样为自己颠倒,不禁为之飘飘然,也深深地为之感动。
「可惜妳不是……」乔光随口接上这么一句。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是不是?」冷翠一双妩媚的眸子望着他:「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嫌弃,人鬼也能相好。」
乔光不知道如何作答。
冷翠道:「我知道你认为我是无形无质的鬼魂,怎可以和你交朋友?其实不要紧,只要你在我嘴唇上方吹三口气。我就会暂时变成有形的人的。」
「真的吗?」
「你可以试试看,不要怕,我只是一个爱得你要命的小女孩,决不会伤害你的。算是可怜可怜我吧。」冷翠走近乔光的去边,仰起头来,双颊泛红,令人难以抗拒。
乔光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就像吻在空气上一般,一点感觉也没有。冷翠樱嘴微微开启,示意要乔光吹上三口气。乔光照样做了,用力向她嘴内吹了三口气。说来也怪,冷翠身体剧烈颤抖了一阵,未几即平复下来,对乔光道:「你再亲亲我看。」
乔光再吻她的嘴唇,这一次竟是一样有实质的、柔软的嘴唇,和普通女人没有两样。再伸手触摸一下她的腰际,也是有实质的,如一个活人一般。
「奇迹,妳已经变成一个人了!」乔光惊叹道。
「是,」冷翠也非常喜悦:「让我们离开这游乐场,那对面有一个公园,很幽静,是情人幽会的好地方。」
她活泼地拉着乔光的手,出了游乐场,来到对面的公园中。他们在一块草地上坐下,她痴迷地靠在他怀内。这时她已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撩人的风韵。乔光略一接触她的饱满的胴体,她已激动地等待乔光的抚慰。在她若有意若无意的引导下,乔光和她作了像公园其它情侣所作的事情一样。
「太好了,」冷翠作着呓语道:「你满是了我多年的欲望,你是我梦中的情人,真实的你和想象的一样好。」
这晚上,乔光回家,冷翠也跟了回来。将近天亮,她身体的形质才渐渐消失,又变成捉不到、摸不到的影子向乔光告辞。
从此她天天晚上都自动到乔光家来,乔光晚上本来寂寞,也不觉嫌弃,每次她来到,先要乔光在她口上吹三口气,让她恢复人形。然后整晚与乔光嬉戏,放浪形骸。
乔光喜欢她容貌长得艳丽,而且善解人意,每天总能想些新的花样来取悦他。
一天晚上,她带了另外一个女子来,年纪只十七八岁。瓜子脸,长睫毛,相貌长得很甜。
「这是巧儿,我新结识的女朋友。」冷翠介绍说:「瞧她多可怜,还未尝过青春的乐趣,就在游泳时淹死了,我带她出来逛逛,免得气闷。」
她在乔光耳畔说:「你也在她口上吹上三口气,以后她便是你的。你要她做甚么便做甚么,就像我对你一样。」
乔光起初有点迟疑,但冷翠已把巧儿叫过来:「快亲吻乔光先生。」
巧儿投怀送抱,那腼腆的神态很可爱,一剎那间,乔光为这神态所动,不忍拒绝,便她嘴上亲吻,并吹上三口气。不久,巧儿也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冷翠把她带进房中,让她和乔光亲热。她丝毫没有妒忌的表现。巧儿很害羞,但婉转依人。整个晚上,二女不停取悦乔光,令他觉得像帝王一般快活。
又过了几天,冷翠带了另一个女子来见他,名叫洛缤,生前是个红歌星,容貌冶艳。乔光的夜总会虽没有邀请她唱过歌,但对她的名气也略有所闻。她是去年服药轻生的。
洛缤要乔光也在她唇上吹三口气。乔光既有过二次经验,不在乎第三次,照着做了。
从此,冷翠不时把新的女子带来。
每一个来过的女子,都成了他的情妇。
乔光的家竟变成一个交际圈,又像是不夜天,每晚开着狂欢的派对,十几个美丽可爱的女人在唱歌、弹琴、跳舞,尽情狂欢。这派对的特点,是只有一个男人,就是乔光。他可以尽情欣赏这些女人的娇、痴、狂、浪的种种姿态,他爱和那一个女人亲热,就和那一个女人。对这种生活乐此不疲,他完全忘记了她们全是鬼魂。
日间他在自己写字间打瞌睡,精神萎靡。对夜总会的业务也不大照管。一到晚上,便匆匆赶回家中,看看今晚来了多少女客,有没有新鲜的佳人。
一天,当他又从写字间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还记得我吗?」
声音清甜悦耳,乔光觉得有点熟悉,问道:「是谁?」
「你戴上眼镜就看见了。」那女声说。
乔光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眼镜。他把鬼眼镜戴上,赫然见是「六姐」站在面前。那水仙般的神态和纯洁无邪的笑容,令人一见,俗虑全消。和他每晚所见惯的大群女人比较,那些女人立刻便如粪土一般,不值一顾。
「六姐。」他亲切地叫道。
六姐微笑一下,似乎高兴见到他对她的态度,但脸容突转严肃:「你知道你就快死了吗?」
「我?」乔光一惊,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被许多游荡的女鬼缠着,脸上沾满妖气,如果不知摆脱。前面便是死路一条。」六姐顿了一顿:「我见你人还不错,特地来提醒你。因为你戴上这眼镜,瞧见鬼魂的活动,破坏了他们许多计划。令他们很讨厌你,所以派冷翠来要你的命。」
「冷翠?她说是我的旧相识。」
「蠢材,那些话都是编出来的,你再想想看,你记忆中有没有这个人?」
乔光如梦初觉。寻思冷翠所为,果然是有意以女色迷惑他,要令他心力交瘁而
「我该怎么办?」他急忙向六姐求救。
六姐沈吟了一下。「我看你的祸源就是那对眼镜,不如把那对眼镜给了我,它对你没有好处。自从有了它,你的生活均衡被破坏了,令你患得患失,焦虑烦躁。那又何苦?毕竟人是人,鬼是鬼,人间的是非你尚且管不到,何况阴间的是非?所以你能瞧见,反不如瞧不见。懂不懂这个道理?」
乔光若有所悟,再抬头,望望六姐一双澄澈的眼睛,更好像什么都懂得了。
「我愿意把眼镜交给你,不过,我一除下眼镜,便连妳也瞧不见,太可惜了。」
傻瓜,不论你有没有眼镜,我今后也永远不会再和你见面的,如果你喜欢我,记着我可爱的一面;我还有丑陋的一面是你不认识的,要不要也见见?」
「不,我还是不见的好,」乔光连忙说,他不欲心中六姐的形象被破坏。
「那么,听我的话吧。」六姐伸出手来。她的话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乔光缓缓把眼镜除下,交给她。
「我会把冷翠和其它游荡女鬼全赶跑,你放心好了。」六姐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不久便即消失。乔光乘车回家,果然,家内空荡荡的,再没有许多女人等着他。一切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他对镜子照照,惊觉自己脸容瘦削,不知苍老了多少。
「六姐说得对,如果不及早回头,我也许命不久长了。」
这天后,他再次振作起来,把精神放在他的事业上。
他想起赠眼镜给他的老者谢伯,跑去看他。邻居告诉他,他已于周前逝世。有一个远亲替他料理丧事,因为不知他和乔光认识,所以没有通知他。乔光站在谢伯屋外怅望一回,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