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贤穿过检票口,向着站口走去,却有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智贤吓了一跳,略带惊喜地问道。
“这会儿不忙吗?”
“没关系。”
泽基伸出手要接过智贤的行李。智贤说着自己能行,却还是被泽基抢了过去。
“爷爷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我告诉他了。”
“我都提前回来了,他总不能再刁难我了吧?”智贤赌气般地说道。
泽基扑哧一声笑了。
没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站前的停车场。智贤跳上了泽基开来的卡车,而后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直直地盯着泽基。
“你剪头发了?”
“嗯。”
“还挺精神呢。”
“……”
“那个,你到底多大了?”
“今年三十一了。”
“比我大五岁呢。”
“是的。”
“原来如此……”
“在首尔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
“那怎么哭了?”
“没有哭啦。”智贤有些害羞了,暗自埋怨着泽基,干吗非要问出来。
“是因为你不想来,伯母却非要让你来吗?”
“我说了不是嘛。”智贤急得直跳脚。
“辞职了吗?”
“嗯?”智贤有些慌张地看向泽基。
“没有?”
“不是不是,已经辞了。”本可以蒙混过关,智贤却心虚地红了脸。
“你是不是不愿意辞职?”
“不不,是我自愿的。”
“那怎么这副表情?”
“那个……”
“什么?”
“其实,我根本就没在公司上过班。”智贤红着脸坦白道。
“一直都游手好闲来着……”
“……”
“爸爸怕爷爷知道我没干正事,就让我说在上班了。”
“那你为什么还说要回去辞职?”
“我不是说请了假来的嘛,妈妈怕时间长了会露馅……”
智贤话音刚落,泽基便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人家够丢人的。”智贤抱怨道,泽基却止不住地笑。
“本来无事可做,一听说爷爷要把地给你,就立马兴高采烈地跑来了?”
“才不是呢。你以为我愿意来?谁会愿意辛辛苦苦地种地?”
“你要是为得到土地才来的,爷爷可不会那么轻易就给你。”泽基突然严肃起来。
“我知道,所以才答应来种地了嘛。哼,等我翻身做了地主,一定最先把你赶走。”
泽基被智贤的话逗得直笑。
“你可别笑话我,我就算累死也要把这地拿到手!”智贤的话中充满了雄心壮志。
“这才几天不见,怎么突然就下定决心了?”
“别提了,要不是妈妈要去超市上班,我才不……”智贤突然顿住了。
昨天结束了与延熙的聚会,智贤一回到家便对妈妈说了第二天就回金川的计划。妈妈一听,很是难过。
“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真的。”
“不,我一定要去。”
“妈妈也想通了,既然你不想去,就好好待在家吧。你回来之前不是找了个工作吗?”
“可是……我已经拒绝延熙了。”
“为什么?”
“我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得到那葡萄园,不然之前的劳动岂不是白费了吗?”
“有什么好可惜的?才干了十一天而已嘛。种地多累呀,又没法洗澡,还是别去了吧。”
“唉,也不知道超市关没关门……”
“怎么了?”
“我想去买点卫生巾。”
“早关了,这都几点了呀。”
“唉……那只好到金川再买了。”
“女儿啊,真的不用去,妈妈没事的。”
“我也没事,我一定要去。妈妈你等着瞧,我肯定会实现你的愿望,让你红光满面地去参加同学聚会!”
“那地方多苦呀,妈妈怎么忍心让你去?那个倒霉的同学聚会,不去就完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那块地就归我了,妈妈你就别去超市上班了,好吗?”
“你是因为这个才决定要回去的吗?”
“嗯,我不喜欢看妈妈受苦。”
“妈妈不累呀。你知道收银的工作有多舒服吗?还能预防老年痴呆呢。这人呀,一上了年纪,更得多用用脑子,要不那些老人们怎么成天打牌呢。”
“得了吧。那你还不如在家打打牌呢。”
“这么担心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之前没怎么关心过你们,但现在开始还不算晚吧?”
“你这臭丫头!”妈妈的眼圈有点红了。
“妈妈……”
大概是听见了智贤的抽泣声,泽基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了她。
“不用了,谢谢。总之我一定要打起二百分精神来干活,再也不要听你没完没了地唠叨了。”
“你以为我愿意唠叨?”
“你现在是在嘲笑我吧?因为我以前没工作?”
“你不也是迫不得已的吗?”
“对。为了找工作,我投过几百份简历,也看过十多本关于面试技巧的书,觉得自己一定会成功。妈妈以为是名校毕业的优越感在作崇,一心只想着进大公司,其实不然。无论什么样的公司,我只想着能有个落脚之处,但是却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接纳我。我那时有多么绝望,你一定无法想象吧?”智贤叹息着。
“虽然没能找到工作,不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种地了,就说到做到!”智贤像是对自己发誓。
“那我拭目以待咯。”
“对了,顺路去一趟市里的大超市吧。”
“怎么了?”
“我想买点东西。”
于是两人便来到了金川最大的农协超市,智贤也成功地买到了几大包卫生巾。有趣的是,泽基不顾智贤的阻拦,执意跟了进去,却在发现智贤要买的东西是卫生巾时,涨红了脸,赶忙跑了出去。
“真是的,早就说让你别进来……”智贤嘲笑着面红耳赤的泽基。
刚一进家门,小狗们就摇晃着尾巴,呼啦一下子围到了智贤的脚边。也真是奇怪,自己明明就没给过它们好脸色,这些狗却对自己如此亲热。。
“你们就这么喜欢我呀?我可是不怎么喜欢你们呢。”智贤突然觉得有些抱歉。
“再怎么说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呢,所以想对它们好些,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喜欢不起来。”
可小狗们听不懂智贤的话,仍旧欢天喜地地摇晃着尾巴。
“爷爷,我回来了。”智贤高喊着,却无人答应。
“难道是出去了?”
智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却发现原先停着拖拉机的地方已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回事?”见泽基停好车进了屋,智贤赶忙问道。
“如你所愿,打算盖一个能洗澡的卫生间呢。”
原来趁着智贤回首尔的这段时间开工了。虽不知泽基究竟是如何说服爷爷的,但连涮毛巾都觉得是浪费水的爷爷,居然能松口同意盖个室内浴室,这简直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大概再过一个礼拜就能建好了。”
“谢谢你肯帮我。稍等一下,我去换换衣服。”
智贤欢快地哼着小曲儿换上衣服,一出来却见泽基已经摆好了饭菜等着她。
“爷爷没在家?”
“嗯,去干活了。”
“那就我们两个吃饭?没关系吗?”
“没事的,爷爷午饭会在葡萄园解决的。快吃吧。”
智贤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那个……”
“嗯?”
“我说辞职是在撒谎这件事,能拜托你不要告诉爷爷吗?”
泽基被她羞愧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爷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的……我可不想让他失望。”
“嗯,没问题。”
“啊,还有……”
“又怎么了?”
“看到我回来,你开心吗?”
泽基却一下子愣住了。
见泽基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智贤有些后悔问出口了。
“也是,有什么可开心的。”智贤噘起了嘴,闷闷不乐地自语道。
转眼间,智贤回到金川也已经一周了。这一周中,智贤休息了足足两天。本还担心泽基会嫌自己刚一回来就偷懒,却没想到他在听说理由后立刻同意了。
“今明两天我可以休息吗?”见泽基的屋门敞开着,智贤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怎么了?”
“那个……我月事来了。”
泽基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智贤买回的卫生巾,赶忙尴尬地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行,歇吧。”
“谢谢啦,就这两天哦。”
“嗯。”
就这样,智贤得到了两天的休假。第三天,正当智贤打算重回葡萄园干活时,泽基却说还可以再休息几天。他大概是知道女孩子在生理期时,身体都会难受上四五天吧。
“没关系的,我能行。”
“那就再休息一个上午吧,午饭后再开始干活。”
“那好吧。”
智贤、泽基与爷爷三人吃过午饭,正打算往葡萄园去,院子里的大喇叭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喂,乡亲们,能听到吗?喂,喂,我是村长。最近天气比较热,大家也都累坏了吧。为了给大家补补身子,黄必满老人家拿来了一只猪,大家都赶快到村委会集合吧。”
嗬,这广播还真是激情奔放。
“说啥?宰猪了?”爷爷一边走出房间,一边问道。
“说黄老爷子贡献了一只猪呢。”
“那正好,咱们走。”爷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爬上了拖拉机。
智贤一路上都盘算着这猪肉的吃法。是要烤着吃呢,还是煮了和泡菜一起吃呢?可到了乡村会馆一看,好家伙,这黄老爷子捉来的猪还活蹦乱跳的呢。智贤差点没吓昏过去。
“这猪不会是要现宰吧?”
“对呀,正要宰呢。”
听泽基这么一说,智贤脸色变得煞白。
正说着,只见几位老人冲向瑟瑟发抖的猪,二话不说就宰了起来。
“天啊!”
智贤吓得连声惊叫,赶忙扭过头。虽然避开了残忍的屠宰场面,那声声悲惨的嚎叫却依旧清晰。
“真是要疯掉了。”智贤拔腿就跑,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声。
跑了一会儿,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葡萄园。智贤赶忙停下,弓着身子喘起了粗气,可刚刚猪在屠刀下惨叫的样子却仍停留在脑海中。智贤脸色惨白,微微颤抖着,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轰隆隆的拖拉机声。原来是泽基来了。
“你还好吗?”
“不太好。”
“好家伙,跑得还真快。”
“又笑话我。”
“看把你吓的,至于吗?”
“怎么会不至于?我小时候倒是见过奶奶杀鸡,可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宰猪呢。我的天啊,太吓人了。”
“那你看见杀鸡的时候也害怕了?”
“那时候正是假期,孙子孙女们都回来了,奶奶就决定杀鸡来吃。两只生龙活虎的鸡被抹了脖子,奶奶却坐在那里和爸爸谈笑风生,一直到那两只鸡咽了气。”
看见智贤哭丧着一张脸,泽基忍不住笑了。
“那鸡被砍了头,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干扑腾,简直可怜死了。可奶奶居然镇定自若地和爸爸聊起了天。”智贤想到当时的场景,仍一脸惊恐。
“咱们平时吃的猪肉牛肉可都是这么来的啊。”
“那又没有亲眼看着它们被宰。”
“你不饿吗?”
“不饿,阿姨们都去哪了?”
“还都聚在村委会呢。”
“那你怎么过来了?”
“我呀,没什么胃口呗。”
“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吃不成了?”
“当然不是。”
智贤走进葡萄园,坐在了树荫下。
“得赶紧开始干活了吧?”
“没关系,再歇一会儿吧。”
“你好像脾胃不太好?”
“要吃葡萄吗?”
“不用了,谢谢。”
泽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智贤旁边。
“你经常宰猪吗?”
“倒也算不上经常。有时村子里办宴席,我就去帮帮忙。”
“真是吓死人了。”智贤哭丧着脸站起身来。
泽基见她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终于缓过劲了。”智贤说着走进仓库,拿出了胶手套和园艺剪。
“我从那边开始吧?”
“嗯,行。”
智贤戴上手套,正要迈开腿,泽基却把一顶帽子扣在了她头顶。
“谢谢你哦。”智贤回过头向他道谢。
“一定要摘到能拿去超市卖的特级葡萄。”
“放心。”
智贤放眼望去,一下子就发现了一串绝好的葡萄,位置却有些高。智贤只好从附近找来了梯子放到树下,熟练地爬了上去,心满意足地看着那熟透了的葡萄串儿,向着根蒂伸出了剪子。
“哇,可真是熟透了。”
智贤正要下剪子,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只虫子,嗡嗡地向着她冲了过来。
“啊!”
智贤大叫着,挥手想把虫子赶走,不料却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从梯子上跌了下来。
“哎呀!”
智贤试图找回重心,可已经太迟了。
眼看着自己同梯子一起倒了下去,智贤心想,肯定要摔个四脚朝天了,便双眼一闭,却没想到泽基在这时奔过来接住了她。两人叠在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
泽基惨叫一声,使尽全力推开了智贤,弓着身子打起滚来,看样子是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智贤撞到了命根子。
泽基勉强撑起了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智贤则手足无措地愣在一旁。
“你还好吗?”智贤小心翼翼地问道。
泽基嚯地一下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我……我就是怕你出什么事,没别的意思。”
泽基面色惨白,怨恨地看了智贤一眼,飞快地逃跑了。智贤却突然捂住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真险,差点就给他断子绝孙了。”智贤想着泽基面红耳赤的样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没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两人便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智贤一直偷偷观察着泽基,却没见他有任何异常。
“喂……”
“怎么了?”
“刚,刚才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
“你没事吧?”
“什么?”
“你那里……还好吧?”智贤关切地问道。
泽基突然一个急刹车。
“要是有事的话,你能负责吗?”
“负责?唉,别装啦,哪有那么严重呀。”
“你看我像装的吗?”
“我知道你肯定疼得要死,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智贤不服气地嘟囔着。
泽基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要是出点事,你打算怎么办?”
“出事?出什么事?”
“要是真的断子绝孙了怎么办?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怎么可能?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不不,不是的,我都快愧疚死了耶。”
见智贤道了歉,泽基这才没好气地狠狠地丢开了她的手。
泽基重新启动了拖拉机。智贤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爆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
见泽基气急败坏地吼着,智贤笑得更厉害了。
一周以来,智贤一直卖力地干着活,身子简直要散架了,可泽基却很是满意。
卫生间也完工了,智贤再也不害怕半夜去厕所了。而且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还能冲个凉,别提多幸福了。不过爷爷仍嫌智贤浪费水,所以智贤只能趁爷爷不在或者睡着的时候偷偷洗个澡。
这天晚上,智贤拿着毛巾,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见爷爷的屋子已黑了灯,便放心地向浴室走去。
智贤在浴室门口停住了脚步,按照泽基的指示打开了库房的灯。这里原先是个老式厕所,但由于拖拉机库房在修建新浴室时被拆了,只好把这里改造成了新的仓库。之所以要打开这里的灯,是因为浴室的灯太亮,容易惊醒爷爷,而这仓库的灯要暗一些,又正好在浴室旁边,足以用来照明。而且只要泽基看见仓库的灯亮着,便知道是智贤在洗澡,就不会去厕所了。
智贤一溜烟地跑进了浴室,脱掉衣服开始洗澡。出了一身大汗,当然要洗干净再睡觉。若爷爷知道自己如此大手大脚地用水,一定会后悔修了这个新浴室。
尽管只能偷偷摸摸地洗澡,智贤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为了等到爷爷睡着,智贤汗涔涔地忍了好半天,这下终于洗了个澡,真是舒服极了。智贤拿起毛巾,正擦着身子,库房的灯却突然灭了,随后传来爷爷的呵斥声。
“这是谁干的?连灯都不关!”
智贤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爷爷的影子却渐渐逼近了。
“爷爷,是我。我正干活呢,刚刚去屋里找东西了。”
泽基知道是智贤在洗澡,赶忙跑出来。
“干什么活?”
“这拖拉机不太好使了,我打算修修呢。”
“是吗?那怎么有水声?”
爷爷说着就要去开厕所的门。这可吓坏了智贤,自己才刚穿了一条内裤呀。
“我去看看吧。”泽基急忙拦住了爷爷。
“是水龙头没有关好吗?”
“水栓像是有些老化了。”
“那赶紧修修。”
不过是洗个澡而已,怎么倒像是做了坏事,要这么心虚?
“好的,我来修。您回去睡觉吧?”
“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我还以为他睡了呢。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去哪溜达了?”智贤嘀咕道。
“让我看看哪坏了?把门打开。”
“啊!”智贤想躲到门后,可门已经被打开了。
“我来修就好,爷爷您快去睡吧。”
泽基抢先一步踏进了浴室,拦住了爷爷的脚步。
“那好吧。智贤已经睡了?”
“是的。”
“那你修好了赶紧去睡觉。”
“您放心。”
等爷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泽基才重新转过身,打开了灯。
“啊!”
智贤惊恐地抓起衣服,挡住了上身。泽基干咳一声,连忙把头转了过去。
“真是要疯了。”智贤急急忙忙地要穿衣服,可身上的水气还未干,衣服都贴在身上,怎么穿也穿不好。
智贤勉勉强强地穿上了衣服,又拿起毛巾盖在了头上,飞也般地逃回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
“真是丢死人了。”智贤一把拉过被子盖住了脸,又愤愤地翻了个身,“连个澡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看来我真得向爷爷抗议了。”
第二天,智贤一进厨房就看见了正在洗米的泽基,两人都有些尴尬。
“我来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