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你才不会那么傻。深更半夜,你把一个男人领进你的办公室,你再叫喊,那不是没事找事?”
“请问,你打算把我们的友谊升格为情人关系,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鬼混这事如果操作得当,就叫恋爱;霸占这事如果计划周密,就叫结婚;性冷淡这事如果表演得体,就叫贞操;阳痿这事如果装模作样,就叫坐怀不乱。我已经盼望已久了。我们如果处理得当,就叫做友谊升格。”孙大草看表时,见已经是凌晨1点。问:“那个人呢?”
“出差了。”
“我带你去枣园别墅。”
她沉默片刻说:“我没做这种准备。再说太晚了,万一被李四撞见,就昭然若揭了。你也太累了,回去洗个澡。我能闻到你身上的灰土味儿。明天我去你那儿吧。”
第二天傍晚,孙大草来接田芳。田芳说:“怎么这么不巧,我的例假来了。原想还有两天时间,许是昨晚淋了雨,就提前了。”又说,“多得很!用了加厚的卫生巾,还要不停地换。我们去不了枣园,只能找地方坐坐。”孙大草把车停在一片树林边上,树林里全是草丛,是不知枯死于何年的断枝,还有渠水漫漶的痕迹,土墙坍塌后不散的块垒,人们坐过的刊有重要人物照片的过期报纸,踩扁的纯净水瓶和碎裂的啤酒瓶。
“我是这里的居民,这地方却也是第一次来。”田芳说。因为天黑,她脚下一绊,孙大草扶住她。自然极了,长久地困扰孙大草的问题迎刃而解。她居然激动地发抖,孙大草便死命地抱住她。两人的嘴唇于是有史以来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吻合了。亲吻的感觉令孙大草如饥似渴、难舍难分和差一点窒息。田芳的嘴唇有着特异的清香、温热和湿润。孙大草没完没了地亲她,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在一种无所顾忌的状态中为了情欲勇敢地发抖,让她浑身软软的,不停地呻吟,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因为天冷,还因为她的例假来了,他们无法赤身裸体。但是,他们都有了比赤身裸体时还强烈的那种投入,他们投入得很深很深,已经处在交合状态的漫游与亢奋之中。她终于推开他,瘫软地靠在树上说:“我的里面都湿透了。”孙大草于是站在一边想象那里面湿润滋蔓的情形,想象那种清澈是为了期许春天的播种,想象他的精灵会穿透她的衣裤乘风破浪直入幽静的子宫。
他们找到一块自以为机密舒适的地方,把报纸铺到树边的塄坎上,互相依偎着坐下,触摸、搂抱。深秋的夜晚总是有风,而且还大。树冠在夜空滞重地摇晃,弄出阵阵潮水涌动般的声响,弄成一片似云似山似人的景象。身边的小树、灌木、杂草也在一起摇晃,那些粗粗细细的死死盘住土地的根,带动得整个太阳岛都在摇晃。孙大草感觉他除了摇晃什么也不能做,他便拥着她轻轻地随风摇晃。就像大风撕扯树冠那样,在一种他和她都满意的节奏中摇啊摇。他们没办法做爱,他们很遗憾,很不是滋味,余犹未尽,可又觉得很满足。他们拥有夜晚,拥有树林,拥有了风和风中的摇晃,拥有了那种由性别决定的给予。应该满足了,是的,一个女人一旦在感觉上把自己交给心中的男人,就别无他求了。
树林旁边是马路,一条没有商店、没有恼人的霓虹灯、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条什么都没有的马路。马路的一侧只有芦苇,只有黄河。弯弯曲曲的马路一头连着县城,一头通往太阳岛。偶尔有车通过,迷幻的车灯把游弋不定的光亮送进树林,灯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他看到树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到她孩子般无邪的脸上挂着放心的坦然与安静,孙大草万般感慨。她的这种坦然是偷吃了禁果的夏娃所没有的,而她的子孙却胜她百倍。百倍地放大了胆子,从容不迫。尽管依然是偷情,但禁果已经不禁了。她屡次几乎是带着挑衅说,一定要让他使她生下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笃定会出类拔萃,不是帝王将相,就是乱世英雄,或者是文学或艺术的天才巨匠。他欣然从命!她的纯洁的眼睛让孙大草相信,他和她一样,从内心深处希望给这个世界增添一件他们爱的物证。她说:“我这辈子有机会出国,我将把我们正在孕育的孩子带到美国去。美国的法律规定,只要是美国土地上出生的孩子,不管父母是哪国人,都可以是美国公民。都可以拥有一张与生俱来的许多人梦寐以求和垂涎欲滴的绿卡,一张和美元一样的颜色、一样的代表着自由与幸运的身份的证明。”孙大草说:“既然你能够如此超越计划生育,何不多生几个?生完一个孩子,然后回国来找我,然后肚子里再装着咱们孩子飞去美国,然后又是一次分娩。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以至无穷。等我们到了耄耋之年,你就等着看吧,那些管我们叫父母的孩子,有入住白宫的,有成为美利坚合众国大老板的,有发动世界大战的,也有平息世界大战的。而最像你的那个,应该是从好莱坞发迹而名扬全球的超级明星。当然还有自杀的。因为我们的孩子一旦献身文学,就一定是那种能够改造整个人类精神世界而又使自己陷入孤独无助不得不以自杀了此残生的天才。”听着孙大草的夸夸其谈,她一直在笑,笑得快活极了。
她说:“不开玩笑了。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必须使我生一个孩子,而不管这个孩子将来是总统还是乞丐,是傻子还是天才。”“一定,我一定。”孙大草揽她入怀,她又细声絮叨:“我们的孩子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是两个天才的结合。”孙大草搂着她,想象着那一天,她躺在美国的产床上,在痛苦与欣喜的边缘,分娩他们的孩子。那时候孙大草他在哪里?在中国?在荒野?在西部的沙漠里?大概吧,谁知道呢?孙大草也许已经自杀成功已经死去!
太阳岛上刮着永不磨灭的风。从马路上刮过来的游人丢弃的垃圾,排队似的堆积在组成树林边墙的小榆树下面。那些垃圾是彩色的,粗粗看一眼,你会以为是人们刻意镶上的花边。小树墙成了过滤脏物的网,进到树林的风干净多了。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多少沙子灌进嘴里,于是孙大草觉得这是他惟一领略过的西部秋季干净的风。
他们说啊说,又开始小声地唱。田芳不知哪来那么多话,哪来那么大唱歌的兴致。和孙大草重逢以后,她几乎说了她六年的话的总和。从陪孙大草进城那天开始,田芳已经不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了。她的歌唱得很好,她唱那些流行和可能流传下去的动听的歌,他和她一样,狂爱上世纪唱遍两岸三地大江南北的优秀歌曲。她唱《千纸鹤》,唱《天堂》,唱《神鹰》,还唱《草原》。她让孙大草联想到自己:遥远的天穹下,一个苦难的马车夫,“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她又唱那首她为孙大草写就的《兄妹》,她唱道:
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亮满天的星斗。
我们俩今年,我们是兄妹,
我们俩明年睡一个炕头,
睡一个炕头喔……喔……
因为她的歌声,孙大草不得不承认,在音乐方面,他只能理解、欣赏和批评,而不能在吟唱方面身体力行。他的个子很大却音量很小,唱歌像公鸡打鸣。他遗憾自己的个头和嗓门不能趋于一致。他能感受到风霜雪雨的音符和白云飘过留下的五线谱,而器官的乐感却平平淡淡令人沮丧。他能体会情感和自然在音乐中流动的变化,却不能用音乐哪怕大致相似地表现出来。但是孙大草热爱音乐,尤其是孙大草认识到田芳具有一流的乐感和表现能力时,孙大草发誓:下一辈子如果所有的神经不为音乐而曲张,就永不转世!他用自己那种胆大不知羞的作派又唱了几句,有的是半首歌,有的是歌里的开头几句或中间两句,有的仅仅是象征音乐的哼哼。她静静地听着,很欣赏的样子,并且不住地点头。孙大草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并不是田芳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装出来的,田芳欣赏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情话、歌、关于人生的理论甚至唾液。
在田芳的鼓励下,孙大草又在她的耳畔低声吟唱。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唱得这么好过,他开始怀疑音乐是一种病,可以互相传染。是田芳以强烈的穿透力传染给了自己。孙大草再也不用在他极想唱而又担心唱不好的时候缄口不语,不用在这种时候标榜沉默是男人的本色了。他还唱《老黑奴》,当唱到“我听到他们把我轻声呼唤”这一句时,居然把自己感动得眼睛发湿。孙大草仿佛正在与她别离,就要进入天国,又仿佛那轻声呼唤的人就是她。她的呼唤已经很久了,是上辈子的事。他们在战乱中失散了,她便把呼唤当做她转世后的惟一使命。
一只野兔奔突而来,又奔突而去。孙大草陡然停止了哼唱,等待她在受到惊吓之后扑人他的怀抱。可是没有,她不是那种害怕小动物和小虫子的女人。对此孙大草似乎很高兴。尽管一个女人在受到惊吓之后扑入自己怀抱的那一瞬间是美妙的,是惬意的,但毕竟不是向他表达信赖的独特作派,毕竟会让人疑心是为了显示女儿态而造作出来的嗲娇。孙大草不喜欢造作的嗲娇,如同他不喜欢造作的深沉一样。他庆幸她身上没有女人的任何造作,就那么自自然然地走来,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的身边,说她想说的,做她想做的。
那只野兔是他们现在的邻居,仿佛提醒他们别忘乎所以。周围还有一个世界,需要他们舍弃缠绵而去关照它。田芳说:“我们惊扰到兔子了,该回家了。”于是,他们站起身拥抱和接吻,像是为了给那些看不见的眼睛留下最后的造型,他们那么热烈地面对面贴在一起,那么超常地发挥了嘴唇的功能。就像他们正站在舞台上,给观众表演接吻的吉尼斯记录。
一条破破烂烂的街道,南北是那种在任何城市都司空见惯的杂乱无章的民房,光秃秃的墙壁,土苍苍的残垣。靠南一堵千疮百孔的山墙,从来不知道墙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家。墙下有枯秃的柳树、丛生的杂草和一间男左女右的公用厕所。北边,最初的瓦房已经拆除,不伦不类地立起了花牛公司的18栋8层楼房。打开单元口子上的安全门,“咣”地一声,他们就可以与世隔绝了。
好容易熬过6天,就又是一个周末。田芳的经期是标准的6天,她洗完澡就叫孙大草来家。她说她受不了枣园别墅的卫生条件,还受不了李四那双克格勃一样的眼睛。她的老公去中共党校学习了,那无疑是另有重用的前兆。这是圈子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田芳用一只镶了铂金的发卡把头发从后面卡起来,又把头一扬,甩斜了刘海,露出额头的光亮。孙大草穿上她递过来的才打开包装的拖鞋,坐在她示意的宽大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上。田芳坐在他的对面,把双腿并起来,摩挲着膝盖。
今天她穿了一身开胸很低的橘黄色短裙。许多次,好像就是这身衣裙,或者是另一种款式的通体橘黄,引发了孙大草的激情和冲动。今天这个环境,自然更不例外!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撕开它,发现她的里面就像荒原上冬日的太阳一样温暖可爱。孙大草一件件地鉴赏着,品尝着。她没戴乳罩,一对奶子蓦然地比原来大而高了许多。脖子很白很细腻,仿佛一枝出墙的红杏。由此可见和可想而知,她的满园春色是如何美妙。孙大草情不自禁地想。
孙大草拥抱她裸露的胴体,胜于拥抱妻子也胜于拥抱王萍萍的感觉。孙大草夸奖道:“这才叫女人的身子!”她的躯体已不仅仅是芳香柔腴,还有诗的格调。似乎是高山流水,抑或是放马天山。
她有一双在灯光下随时会因欲求爱抚而惺忪起来的眼睛,有一只并不挺拔却耐人寻味的鼻子,有一张会泄露内心机密的甜丝丝、湿漉漉、温乎乎的嘴,有一颗绝对标准的美人痣长在下巴上。这颗痣还会因为主人肤色的白皙或红润而调整色度。
孙大草用粗鲁的触摸表达他的情感。她柔软着,一再的柔软,已经呻吟不止,水流成河。孙大草不喜欢沙发,便抱起她来到床上。
噗的一声,孙大草把她的淡粉色挺美牌提臀短裤扔了出去。不知道打翻了什么,墙角传来一阵破碎声。可是他们已经顾不上了,他们全神贯注,直奔主题。
灯光泛滥着,四壁全是阴影。亮亮堂堂的床上,漠漠漫漫是一片亮亮堂堂的沃野。山水相间,黑白分明。
孙大草的那根东西浸入了夏季滚烫的泉眼中,她哎哟一声,就觉得一个沉重的躯体整个儿覆盖了自己。她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和扭动,溪流涌出。他在阳光下久久地扬鞭奋蹄,挥汗耕作。在亢奋的癫狂状态中,她突然问他:“大草,我是谁?”她这是试探,试探他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妻子。孙大草不知怎样回答才能使她满意,便掩饰性地加快了扬鞭耕作节奏。然后声音陡峭地说:“你是良田,你是南方温润湿热水量充沛的良田,只有我才能精耕细作!”她失望于他的闪烁其词,用上牙咬住下唇。但她还是忍不住了,她开始惨兮兮地尖叫起来。再往后,她狠狠地抱紧了他。
这一抱意味着最后高潮的到来。孙大草于是不失时机把他携带的所有种子一起射向湿热的大地,而她则充分领略、享受和体味千军万马在子宫深处奔腾、跳跃和厮杀的震撼以及快感。
孙大草相信,他一定能够完成制造一个美国公民的神圣的任务。
是该喘一口气了。孙大草赤裸裸地靠在床头上,拨弄着她那秀美的黑发和缎子一样光滑的皮肤,指尖上的柔情蜜意如同进入她体内的液体一样渗透和浸漫着。她像一只小猫那样,静静把头卧在他的胸脯上,轻轻舔嗜他稀少的胸毛。
角柜上经过定时的DVD开始了演奏。一段平缓流畅的音乐演绎出大自然的景象:无边的田野上,树木繁茂,流水潺潺,马车踏踏。乐曲朝前推进:小桥,流水,人家,西风,古道和马。很迷人,也有点伤感。孙大草痴呆地望着角柜前的地面,那儿,斜躺着一尊断了头的堂吉诃德瓷像。瓷像旁边,是她的挺美牌淡粉色内裤。孙大草反复地琢磨着:那是不是自己,从原来的位置上跌落下来,已经流血不止了。
“我不来这里的周末,你都在干什么?”孙大草问。
“大概是发呆吧。”她的眼睛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十分奢侈地给他送上一抹明媚。双乳随着她的话音微微颤动,几根靛青的筋脉在极薄极嫩的皮肤下面游弋。她翘起光溜溜的大腿,像检查是否完好一样左右看看。孙大草也不由往那儿一瞟,就见一股白光滚滚而来,像一轮月亮掉下来,照耀得他要晕过去。
美的东西是极具感召力的。孙大草发觉自己又能行了,他问:“还要不要?”
“什么?”她把绵软的小手伸进孙大草的裆里,笑得很顽皮很撩人,眼皮一眨一眨的,渐渐惺忪了。孙大草痴迷于她的惺忪。他发现自己还没行动,整个世界就已经变得绵软如絮。
“今晚你别回去了,呆上一整夜,你要多少次都行。”
孙大草不喜欢女人太主动,以为对方的主动是对自己的挑衅。他要报复,他先弄得她呻吟和尖叫。又用牙齿在她的脖颈上弄出几道红色的印记。然后让她用两只绵软的细手扶着,将他那根东西狠狠地插了进去,不顾她龇牙咧嘴的疼痛,拼命地抽动。似乎想以此告诉她,向男人挑衅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