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大惊小怪，“哇，这么大的湖！”
小公子看她一眼，“这不是湖，是海。”
小女孩从没见过海，兴高采烈地张望。
小公子却微微蹙眉，想到最实际的问题，没有云桥，怎么渡海去南华仙山？
他兀自苦恼，忽听旁边小女孩叫道：“咦，那是什么？”
小公子定睛一看，果然见海浪中隐约有东西朝这边游来，待它移近，两人才发现，那竟是条巨大的青鱼，青灰色的背扁平而宽阔，还有着尖利的牙齿，模样十分凶恶。
恶鱼在二人跟前停住，两个孩子不由后退几步。
小女孩有些害怕，“它想做什么？”
小公子倒镇定，上下打量那鱼，见它似乎并无恶意，恍然道：“定是仙长派它来接我们过海的。”说完就要走上鱼背去。
小女孩拉住他，“万一它要吃我们怎么办？”
小公子不耐烦，甩开她的手，“怕就回去，拉着我做什么？”
小女孩再次拉住他，“等等，鱼只有一条，我们先走了，别人怎么过去啊？等他们来了再走吧，若是到了中间出事儿，大伙儿在一起就不怕了。”
“胆小。”小公子嘲笑，倒也没再坚持。
六合殿内，虞度与闵云中透过铜镜看着一切，都十分满意，唯独白发老头连连叹气，为收不到好徒弟着急。
后面的孩子陆续跟上来，见那鱼相貌凶恶，都有些害怕。小公子不理会众人，率先上了鱼背，小女孩劝说半日，一部分孩子愿意跟着上去，有些胆小的则吓得顺原路折回去了，她只得爬上鱼背，坐着叹气。
大鱼载着孩子们朝对岸游去。
鱼游起来十分平稳，然而越是行到海中间，风越大，浪越高，鱼开始颠簸起来，到后来海浪掀起如同厚厚的墙，大鱼乘风破浪而行，孩子们由最初的新奇变作恐惧，不知所措。
小女孩高声道：“大家别怕，拉紧手别掉下去了！”
孩子们哪里肯听她的，乱成一团，其中几个女孩子吓得哭起来，骂她，“若不是你，我们才不上来！”
小女孩急道：“我……我也是想帮你们上仙山啊。”
女孩子们围上来推她，“谁稀罕你帮！”
小女孩惊叫一声，险些被推得掉进海里。
“谁敢欺负人！”一道身影站到中间，将小女孩护在身后，正是之前嘲笑她的小公子。
这群孩子中，他年纪不是最大，个子却是最高的，加上冷冷的神情，几个孩子被震慑住，不敢再动手了。
小公子喝道：“都拉起手站稳，谁不听，我就把他丢下去喂鱼！”
声音略显稚嫩，带了些孩子气，可是言行之间已隐隐透出领袖风范，孩子们渐渐不再闹了，乖乖拉起手。
小女孩感激地伸手去拉他。
小公子躲开，“丑丫头，别碰我！”
小女孩撇撇嘴，没说什么。
混乱的场面得到控制，孩子们手牵手，果然觉得平稳许多，人多心齐，也不那么害怕了。
大鱼游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海对面现出一座仙山。
大小十二峰矗立于蓝天之下，山上古木参天，瑞气缠绕，祥云游走，仙鹤翔空，殿宇巍峨精美，重重飞檐交叠，映着阳光彩云，分外壮观。
大鱼平安地将孩子们送至山下，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张巴掌大小的鱼形纸片。
孩子们惊叹。
山脚古木荫中，干净的石阶层层向上延伸。
终于到达传说中的南华仙山，孩子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沿着石阶朝山上跑。小公子不慌不忙地走在后面，胆小的孩子被他在海上的表现折服，都留下来跟着他，围作一团说笑，女孩子们更是唧唧喳喳问个不停。小公子显然已习惯受欢迎，只偶尔答两句，一派小大人模样。
小女孩起初跟着别的孩子跑了几步，见他没有跟来，不由迟疑，折回到他面前，“你不快些吗？仙长肯定喜欢先到的。”
小公子看她一眼，“谁说他们喜欢先到的？”
女孩子们跟着道：“对啊，仙长们喜欢最厉害的！”
其实小公子年纪稍长，见识也广，说这话自有道理——长者喜欢的，必定是诚实稳重的孩子，不是急着表功的。
小女孩虽不明白其中缘故，却知道他言语举止与别人不同，一定很讨大人喜欢，跟着他学绝不会有错，于是眨眨眼睛，不再急着往前跑了。
小公子回头看见，不乐意，“跟着我做什么？”
女孩子们也嘲笑她。
“丑丫头，谁要你跟着我们！”
“快走啦！”
“你们才是丑丫头！”小女孩扬脸不承认，“又不是你家的路，我爱怎么走就怎么走，谁跟着你了！”
小公子无言反驳，冷着小脸继续走，半晌，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正在这时，前面忽然响起一片惊叫声，许多孩子折了回来，不约而同地将小公子当作领袖，朝他喊道：“不好了，前面有妖怪！”
小女孩也被吓到，“真的有妖怪？”
“仙山上哪来的妖怪，胡说！”小公子不信，快步赶上前。
前面大路中间竟然蹲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大约有一人高，此刻正拿舌头舔着皮毛，龇牙咧嘴吓唬孩子们。
见到小公子，它站起身，摇摇摆摆走过来。
头一次见到这样通灵性的大狐狸，小公子也吃惊，后退一步，张臂将其他孩子护在身后，壮着胆子安慰，“别怕它，肯定是仙长们养的，这里是仙山，仙长断不会让它害我们。”
殿上，三位仙长露出赞赏之色。
人狐对峙，孩子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有几个已经偷偷往山下跑了，小女孩欲挽留，被小公子阻止，“忘了方才的事么？”
小女孩心想也是，便不再理。
灵狐越逼越近，最后停在小公子面前。
人狐距离不足一尺，小公子到底也是孩子，心里害怕，紧紧闭上了眼睛。谁知他这样故作镇定，反惹得灵狐顽性大起，伸出前爪作势要去拍他的肩。
就在此时，旁边一道阴冷凛冽的气息陡然袭来！
“不许吃他！”稚嫩的喝声。
感受到浓烈的煞气，灵狐骇得翻滚着后退。
原来小女孩并不知道灵狐是闹着玩的，只当它要吃小公子，情急之下站了出来，挡在小公子前面，大眼睛里竟泛着幽幽冷光。
被吓到的不只是灵狐，孩子们也都呆了，莫名地，人人都感觉脊背发凉。
铜镜内的图像猛然消失，殿上三位仙长同时变色，其余弟子也不敢出声。
“天生煞气！”白发老头喃喃道，“不可思议……”
虞度沉默片刻，道：“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煞气。”
那人大名鼎鼎，历经三世，终成天魔，给人间带来一场浩劫不说，还几乎让仙门遭受灭顶之灾，六界因此生灵涂炭。纵然身死五年，他却仍是无数人心中的噩梦。他害得南华天尊为守护通天门六界碑而殒命，南华弟子无不痛恨，闵云中尤其恨之入骨。同辈几个师兄弟都在那场仙魔大战中阵亡，只剩了闵云中一个。是以在南华派，那个名字几乎无人敢公开提起。
眼前，一个小小女娃竟也拥有同样的煞气，这意味着什么？
大殿上一片沉寂。
忽然砰的一声，茶杯碎裂。
闵云中丢开手中碎片，厉声道：“行玄，速速查她的来历！”
原来那白发老头正是南华天尊二弟子行玄，善于卜测占算，执掌天机处，号天机尊者。他闭目片刻，缓缓展开手中天机册，半晌才道：“她是仓州未阳县人，本姓重，重氏夫妇死于五年前那场浩劫，此女机缘巧合逃过，流落街头行乞，此番不远千里赶来参选。”
虞度松了口气，“身世倒还清白。”
闵云中面色依旧冷冷，“纵然如此，也绝不能冒险，南华何愁没有好弟子。”
虞度点头，“只是可惜。”
小女孩哪里知道自己已遭淘汰，还在为吓跑灵狐而得意，“它们都怕我，有一回我还吓跑了一只老虎！”
孩子们惊叹。
小公子一直没说话，只不时拿眼睛瞟她。
经过这几番考验，顺利过关的有六七十个孩子。至山腰，几名南华弟子早已等候在那里，身上皆穿着青白二色衣袍。当先是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长相平凡，看上去温和又亲切，举手投足间却自有种慑人的气度。
他抬手示意孩子们安静，“掌教在六合殿，你们不要慌，先听我说规矩。”
孩子们不约而同静下来，认真听他说话。
年轻人道：“我叫慕玉，是南华现任首座弟子。”
孩子们沸腾了。慕玉的名声很响，南华剑仙派首座弟子，督教闵仙尊门下近年来第一个得意的徒弟，想不到却是这样一个温和可亲的人物。
“是慕仙长！”
“慕仙长一点也不老啊。”
……
慕玉微笑，再次抬手示意，“你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南华派新弟子，是我的师弟或者师侄，稍后我会带你们进殿参拜掌教与尊者，届时不得随意出声喧哗，须待掌教与仙尊示意，方能上前回话。你们可都记住了？”
微笑对孩子们永远是最有用的，孩子们异口同声，“记住了！”
小公子作礼，“有劳慕仙长引路。”
慕玉点头，“都随我来。”
孩子们跟着他往山上走，见他温和可亲，大胆些的孩子开始问各种问题，有人道：“慕仙长，你会收徒弟吗？”
慕玉道：“自然，待掌教与尊者选过，我也会从你们当中选一个做徒弟。”
孩子们喜悦，能当南华首座弟子的徒弟多光彩啊。
“我要做慕仙长的徒弟。”
“我也要！”
“……”
山顶地势平坦，地面全由汉白玉铺就，中间一条主道宽约三丈，直通尽头高大的六合殿。数千弟子肃立两旁，有青白衣袍的，也有一色白袍的，或腰悬长剑，或执其他法器，气势恢弘。
孩子们被庄严的气氛所震撼，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大气也不敢出。
行尽大道，又有百步石阶，六合殿高居石阶尽头，檐角挑起，映着阳光，金碧辉煌。
慕玉带着孩子们在殿外停住，朗声道：“回禀掌教，人都到了。”
“让他们进来。”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慕玉侧身，示意孩子们进去。
孩子们多数都有些畏缩，唯独小公子面色不改，当先跨了进去，小女孩见状也回神，忙低头扯了扯衣裳，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踏进门槛。
宽阔庄严的大殿内，两旁站了数十名弟子，装束与外面的弟子并无两样，神色肃穆。迎面高高的阶上坐着三位仙长。
孩子们规规矩矩地站好，暗暗猜测谁是谁。
虞度开口，声音伴随着殿上回响，分外庄重，“你们方才的表现，我与尊者已经知晓，都很好。”
得到夸奖，孩子们都很高兴，同时也猜到了说话之人的身份，更加紧张起来，每双眼睛都充满了期待，不知道谁有幸能被掌教看中呢！
虞度依次将众人扫视一遍，目光最终落定在小公子身上，“你过来。”
小公子整理衣袍，恭敬地上前跪下，“陈州秦珂拜上掌教，仙尊。”
原来他叫秦珂，小女孩暗忖。
虞度将名字念了一遍，问道：“多大了？”
秦珂回道：“上个月刚满十三岁。”
虞度颔首，“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的？”
秦珂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明知道拿出信，把握就大很多，他竟绝口不提。
虞度微笑，“好孩子，你可愿意拜在我座下？”
掌教这么问，自然是看中了他，孩子们都羡慕极了，小女孩更加替他高兴。这一路走来，他确实比别人强多了，得掌教喜欢也在意料之中。
秦珂喜不自胜，当即磕了三个头拜师。
虞度起身走到他面前，神情略显严肃，“为师姓虞名度，号玉晨，现任南华剑仙派掌教，主南华峰六合殿。你既拜我为师，便是南华剑仙派门下第三百六十五代弟子，从今往后须恪守门规，尊师敬长，行事光明磊落，以南华为重，将来若做出有辱仙门之事，为师绝不轻饶，你可明白？”
秦珂大声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虞度满意地点头，扶他站起来，“你父亲还好？”
秦珂先是惊讶，随即明白过来，涨红了小脸，自怀中取出那封书信双手呈上，“他老人家很好，临行时还曾写了封信，让我务必交给师父。”
虞度并不看信，只随手收入袖中，回到座上，示意秦珂去拜闵云中与行玄，然后令他上阶站到自己身旁。
接下来行玄亦挑了名男孩收为弟子，唯独闵云中迟迟不开口。掌教和天机尊者都有了徒弟，孩子们望着闵云中那张阴沉的脸，既害怕，又满心期待。能成为闵仙尊门下弟子，传出去可是天大的荣耀，甚至比掌教弟子还要风光！
小女孩挺胸，握紧小拳头。
那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却是冰冷的。
小女孩正在纳闷，就听闵云中开口道：“你，过来。”
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背后一个十二三岁眉眼精致且穿着不俗的红衣小姑娘。
小女孩失望不已。那个小姑娘她记得，就是方才鱼背上闹事，险些失手将她推下海的那个，幸好当时秦珂救了她，其实若不是她劝了半天，小姑娘根本不敢跟着乘大鱼来南华的。
闵仙尊的意思大家都猜到了，红衣小姑娘喜得上前，“弟子闻灵之拜见师父。”
闵云中道：“我说过收你为徒了？”
闻灵之先是一惊，所幸她自幼受过教导，应变极快，知道在大人面前该怎么表现，她乖乖地垂下眼帘，伏地赔罪，“是灵之失言。灵之早就听人说起闵仙尊大名，此次来南华就是一心想拜仙尊为师，所以鲁莽了。”
一席话说得谦逊有礼，闵云中对她的印象反而好了许多，这孩子资质虽不如那两个，但也算好的了，女孩子胆小点不是大问题，将来见识多，自然就不怕了。于是他照样训示了一番，末了道：“南华派历代镇守通天门，南华弟子无不以护佑六界众生、诛除魔族为己任，你务必牢记这点，方可拜入我门下，他日若敢违背我的话，必定严惩不贷。”
闻灵之立即道：“弟子谨记。”
闵云中这才示意她拜师。
闻灵之恭敬地磕头拜过，又拜虞度和行玄，最后起身到闵云中身后站定，一脸得意。
三位仙尊都已经收了弟子，小女孩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反正都可以学到仙术，拜慕仙长他们也是一样啊，将来也能像神仙大哥一样救人。
抬头忽见秦珂看着自己，似有安慰之意，她不由冲他一笑。
秦珂移开视线，再不理她。
虞度看看剩下的孩子，和蔼地勉励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虽资质平凡，但只要谨记‘勤能补拙’四字，刻苦修行，将来就不会比别人差。现下你们且出殿等候吧，南华派还有很多弟子也要收徒弟，你们可以拜在他们门下。”
其实多数孩子也没抱希望能做掌教、仙尊的徒弟，只觉得能留在南华已经很好了，于是齐声答应，转身要随慕玉出去。
“且慢，”虞度忽然叫住他们，“那小女娃，我南华派不能收你。慕玉，你速速送她下山吧。”
顺着他的视线，孩子们纷纷转脸朝一个人看去。
呆了好半天，小女孩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自己，不由得大急，“为什么不收我？我的胆子比他们都大！”
虞度犹在迟疑该不该说实话，旁边闵云中已开口，“你天生煞气，若修术法，久必成害。”
小女孩分辩，“我没害过谁……”
“不必多言！”闵云中挥手打断她，“南华留不得你，速速离去！”
满怀希望而来，最终却是唯一一个被拒绝的，小女孩哪里知道什么煞气，眼圈一红，委屈得哭起来，“我没做错什么，你们不公平！”
闵云中喝道：“放肆！公平不公平是你说的吗？”
小女孩不敢还口，只是哭。
她年纪小，哭得又可怜，两旁弟子们听着都有些不忍。秦珂迟疑了一下，低声求情，“闵仙尊，其实她还好……”
闵云中冷冷道：“身为掌教弟子，长辈说话，有你多嘴的？”
秦珂只得闭嘴。
闵云中看虞度，“掌教？”
虞度点头，“慕玉，送她下山。”
小女孩心知没有希望，气得转身，边拿手擦眼睛边朝殿外走，哽咽道：“神仙也欺负人！你们不收我，我就去别处，不在南华了！”
她本是无心气话，座上三位仙尊却都变了脸色。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自殿外响起，“我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