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粮食
父亲在世的最后两年
我们已经吃不起了大米
母亲，就将苞谷磨碎
做成苞谷粥，给我们吃。
而我家的那一群鸡
则只能吃母亲捡来的泡沫
每天清晨，母亲打开鸡笼
撕掉一块塑料泡沫
扔在地上，鸡就涌过来
将泡沫啄碎，啄成
米粒的形状，然后咽下去。
在那艰难的岁月
母亲，用那虚幻的粮食
养活了我们
我将永远记得她的
苞谷粥，塑料泡沫
它们是我
一生最宝贵的粮食
2010-10-14
2蚯蚓
上哪里寻找一片洁净的土地
上哪里
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当骤雨倾盆而至，地面上
顿时涌现无数活蹦乱跳的蚯蚓
我家的鸭子，会冲出屋檐下
我也会拎着灰桶跑进雨中
我捡蚯蚓，鸭子啄食蚯蚓
就在雨水变小的一刻
亿万条蚯蚓奇妙地消失。
上哪里寻找一片
没有污染的土地，让我
与一群蚯蚓生活在一起
我养鸭，寻找蚯蚓
我的生活，充满了蚯蚓
但是没有一个蚯蚓一般的人
2010-9-14
3八哥
我认识主人家一只说话的八哥
它见到陌生人
会主动迎上去，打招呼
它说：“你好！”
语气那么柔软，清晰
它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后来，我才知道
它仅仅只会说那两个字
但这并不影响
它像一个孩子那么纯真
它的心里，装着洁净的水
不藏污纳垢，不心生恶毒
而我，
永远记得它那一身漆黑的外表
以及明亮的眼珠
它使我常常无比羞惭。
我读了很多书，终究抵不上两个字
它说：“你好！”
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2010-9-12
4搓谷
父亲走了以后
总算给我们留下了一笔财富
那就是亲朋送来的情钱，让我们
又吃上了好一段日子的大米
但就在大米吃完之前，母亲
已开始在外面捡谷
那几个秋天，她经常沿着江堤
走很远的路
直到黄昏我将她驮回来
白天，母亲四处寻找刈割后的稻田
晚上，她就在微弱的烛光下
搓谷不止。
我记得，那一个个夜晚
我在一旁吃饭
看见母亲，坐在小凳子上
双手捏紧稻穗
在一张破旧的洗衣板上
使劲来回搓动
谷穗便发出格格的脱粒声。
几乎是每一天，母亲
都可以收获半盆谷子
于是，她经常感慨：
野外遗落的稻谷
足以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
每当想起这些
我总是感动得欲流泪
多年来，我极其讨厌
浪费米粒的每一个人
尽管那些粮食
并不是母亲亲手捡来的
2010-9-9
5黑肥皂
想起那些苦难的经历
我早已没有了眼泪
就在刚才，我拿肥皂洗手
竟忆起，父亲在世的最后一年。
那时，我们甚至买不起一块肥皂洗衣
父亲就把板车拉到村子东头
他在江堤下的，肥皂厂外
一个人，挖了一车皂泥回来。
他在我们冰冷的注视中
将那一大堆黑泥揉在一起
切成肥皂的形状，在太阳底下晒得半干。
天黑时，我们又看见父亲
将他的黑肥皂
一块一块，码放在门框上。
他做着将来的一些事情
显然已打算离开人世
但是，他几乎拖死了我们
因此，父亲做肥皂的
整个过程中，没有谁主动去帮他。
不久之后，父亲终于离我们而去
而我们使用他的黑肥皂
从来没有人，惦记他的好处。
一直数年，黑肥皂才用完
而我们的日子，也略略好转
今天，我无意中
撕开一块雕牌洗手
不小心被干枯的
皂面，划痛了手心
2010-9-1
6枯木先生传
——仿陶渊明《五柳先生传》
在汉南境内
江汉平原的起点
有一块农田，种满了苗木
有一位先生，他远离闹市
在田头建造房子
不铺瓷砖，直接填上泥土。
因为大自然中
总是夹着一些枯木，因此
他自号“枯木先生”。
方圆数余里
也只有少数几户人家
平日，枯木先生
在田里做事，会与隔地的农人
悠然聊上一会。
他在屋前打井，用地下水做饭
在屋后种菜，使小鸡
啄食菜叶上的青虫。
他读书，吟诗
纯属自娱自乐
一首诗的好坏，他并不放在心上。
一直许多年，枯木先生
恬然幽居他的田园
没有人说出
他的身世，来历
即使若干年后
人们也只知道：
枯木先生，嗜饮酒，
读书，写诗
寿九十九，卒于风光之中
2010-8-31
7得失
百年之后，没有人会再计较那些得失
我曾送走一位亲人
目睹了，整个焚尸的全过程
在那巨大、耀眼的炉膛内
烈焰瞬息将一个人燎为灰烬
我看见：一只闪亮的钢铲
敲打着亲人，几块可怜的骨头。
于是，我们送烟
央求焚尸工，尽量将亲人的骨灰
刮干净，多刮一点；
后来我发现，其他的丧户
也这么做
而死者死矣，不会太在意
仿佛知道无论怎么刮
总会有些许，落进别人的坛子
葬至异地——
其实同样受到人们的拜祭
2010-8-30
8灌木的鸣叫
在城市里，我一边销售割灌机
一边惦记着
野外鸣叫的灌木。
它们并不齐整，色彩也不统一
但是那些灌木
在自然的状态下，随性地生长着。
小时候，我经常在灌木林
寻找小动物
而今，也渴望居住在一片蛮荒之地
灌木丛生，星空辽阔
每晚，我饮酒归来
到处都听见灌木的鸣叫
2010-8-28
9超然
如果有可能
我也会远离这人群
效仿儿时的那户人家
选择在坟场边居住。
如果是那样，我也将拥有一条河流
在两岸坟地里种植鱼草
正午手持镰刀刈割在里面。
清晨，或者黄昏
我也将独自一人
踩着河边的棺木，观察
水中鱼儿的动静。
如果是那样，我也就
不仅仅活出了一份胆
摆脱对生者的依赖，死者的恐惧
真正活得超然
2010-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