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辜婉宁就在鄂亲王府住了半月,这些天里,琬玥尽心照料着她姐姐,两人的相处虽不说融洽,但好歹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婉宁初见面时的嚣张气焰也减灭了些,两姐妹偶尔也能互相坐着,好好儿地说几句话。
可就在琬玥以为自己跟姐姐之间的关系已有进展时,婉宁有一天却像忽然发了魔症,丫头们拦都拦不住地跑到琬玥房里来,吼天吼地地叫,把琬玥和明月都吓得瞠目结舌。
她急忙上前去安抚姐姐的情绪,可婉宁却只是哭喊,说的什么话旁人一概听不清,但看那个凶恶的态度,谁都知道是在数落琬玥的不是。琬玥一面安抚她,一面好言好语地劝她冷静,可越劝她越是发疯,到最后竟然动手推搡起琬玥来。
琬玥个子比她生得小,身子又单薄,哪里经得起,三两下就被她推倒在地。
明月惊呼一声,冲上去扶住琬玥,检查好有没有哪里受伤,确认琬玥没有事之后,起身甩手就给了婉宁一个巴掌。
那巴掌一声响,惊得整个屋子鸦雀无声,琬玥更是被明月的行为给弄怔愣了。她张口结舌地望着明月和婉宁,可婉宁好像被这一嘴巴子呼回了心神,不哭不闹了,眼神也澄明了些,盯着地板发愣。
见她如此,琬玥记起来她姐姐是有病的,立刻爬起身来拖过她的手,把她带到桌前坐好,又招呼人去打水叫医。
婉宁只是愣愣的,过一会儿,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流下来,嘴里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琬玥看着心疼,自己也满眼是泪。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先替婉宁把了脉开了药,又替琬玥看了伤,便把琬玥叫到一旁说话。
琬玥瞧这情形,预感不好,便问大夫姐姐是不是病情严重。
大夫果然点点头,道三格格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有怨,积郁多时,不是说散就能散的。况且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自己看不开,这药石不过只是个辅助,却也没有治本的功效。又嘱咐琬玥多多关爱,否则病情再恶化下去,人是会疯魔的。
琬玥听下这些话,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哪里知道,姐姐的病竟严重到这种地步。初见她时,是那样的盛气凌人举止高昂,谁能看出来,这人就不是个好人了呢。
她叹气一声,起身要进去照看婉宁,却被明月拦下:“格格自己的伤还没有包好,怎么又要进去看她。若不是她,格格哪里会伤成这样。”
琬玥看她一眼,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她能说什么呢,明月行为种种,皆是为了保护自己啊。若责怪她,不是枉费了她一片真心么?可到底明月方才的那一巴掌仍旧历历在目,那一手甩上去,姐姐的脸上可是鲜明的五个手指印啊,琬玥又默默地叹气,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等明月替她包完了伤口,便支开明月去厨房看药,自己则到房中来。
这时的婉宁吃了药,正躺在床上休息。旁边的丫头一个打扇一个揉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见琬玥进来,都退了下来,给琬玥腾地方。
婉宁看见琬玥来,眼神冷漠地瞟了她一眼。虽然态度依旧冷淡,但琬玥分辨得出来,她姐姐这是清醒过来了,那眼神与方才相比,要清明得多,懂事得多。
她松开一口气,上前去问婉宁好些了没有。
婉宁冷笑,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什么好些了没有,我一个好好儿的人,又没有生病,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琬玥不出声,可心中的怜惜又添三分。她依稀记起从前小时姐姐的样子,口齿伶俐、姿态高傲,处在一圈格格阿哥们中间,丝毫不怯场。上山爬树,调皮捣蛋,虽然是男孩的性子,可诗书也读得好,女红也不差,阿玛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疼,逢人就夸我这个大女儿,最是像极了我。没错……琬玥那时认为最高的夸奖,就是像极了阿玛。可却从来没有听阿玛这样对自己说过,哪怕是从旁人那里也不曾听到过。倒是那时伺候自己的姨娘说,七格格还是跟福晋比较像,身上一点王爷的样子都没有。姨娘的话是无心,可听在年小的琬玥心里,就像一根隐刺。可现在……阿玛曾经如此宠爱和看重的姐姐,却成了这副模样……病到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味的逞强……这多可悲啊。她心疼姐姐,更心疼阿玛。那种心情,不是被抛弃后的委屈能掩盖的,这两种情绪不相冲突,是同时并存的。或许血亲之间就是如此,可以一面怨着,一面又为他们操碎了心。
“你到底有没有在管阿玛的事情?”见琬玥低头不说话,婉宁尖刻地问道。不及琬玥回答,又道:“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就可以忘本,我告诉你,你的美梦不要做得太早了点。你以为你金贵了,可你不想想,没有了辜王府在后头撑着,你辜琬玥算个什么?当年若不是看着辜王府和阿玛的势头,那老鄂亲王爷是傻了还是呆了要把你许给十阿哥?如今也是一样!你以为敏杭会帮你,你以为他娶定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都在传什么?!我告诉你,原本皇上就要下旨让你二人完婚的,可辜王府这头一出事,那头圣旨就被搁了起来,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没了辜王府,你什么都不是!你说敏杭会帮你,可这些天你听到他给你什么消息了?!阿玛不是还在天牢里待着、辜王府的大门上不是还贴着白纸朱字?!我真不知道是说你自以为是好,还是可怜你心思单纯的好,辜琬玥啊辜琬玥,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草率了一点!”
她句句话都是杀人的刀子,可琬玥却还是耐着心道:“……姐姐,你不要太多心,敏杭这些日子的确在奔走,他说会帮忙,就一定会帮忙的……”
“呵!是吗?!”婉宁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声笑起来,兰指指着琬玥道,“辜琬玥啊辜琬玥,你当真是在这鄂亲王府里关久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好!我让你死心!你仔细听清楚我后头说的话,看看你的敏杭是不是真的对你死心塌地的!”
琬玥右眼一跳,竟真的被她这样的话弄乱了心神。
婉宁道:“我今日出府探听消息,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你跟鄂亲王的婚事废了!废了你懂不懂!你以为你还是在议的准王妃?——笑话!你早就不是了——真是井底之蛙、!皇后有个嫡亲侄女儿你知不知道?人家可是蒙古卓济部堂堂的郡主!原本是贵妃人选,如今配给敏杭了!你?没有了辜王府,就凭你?给敏杭做个侍妾都不够格!还巴望着做王妃,做梦!”
“……”蒙古郡主……?什么蒙古郡主……?在议的王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只字未听敏杭提起过?!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他不对自己说?!琬玥慌了,慌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她从婉宁的床榻边退下来,后背渐渐地出了一层冷汗。
明月正好端了药进来,看见琬玥如此,立刻放下药碗过来扶,婉宁见状在她身后道:“你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叫这个丫头四处去打听,看看我到底骗你了不曾!”又道,“阿玛的事我也从不指望你、但只求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自己,这件事上你到底出了几分力气!对不对得起阿玛于你的养育之恩!”
可这些话,琬玥一个字都再听不进。她抓紧明月的手,从房间里艰难地退了出来。
明月恶狠狠地瞪了婉宁一眼,顾着琬玥,并未发作,搀着她到院子里坐下透气,又问她到底三格格又说了什么,惹得她这样不好。
琬玥却只是摇头,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拦都拦不住。她悲戚地望着明月,哭着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天是要来的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终有一天是要负我的啊……”
明月一怔,一边给琬玥抹泪一边暗自猜测这话中的意思,等她明白过来,心中不禁一震——难道鄂亲王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