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杭看着琬玥出去,却也只是愣在那里。他隐隐地还能听见隔壁她与嫲嫲对话的声音,可却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好远。
他拉了一张凳子坐下,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几日来回走动,他已是身心俱疲。前几天他在大格格宫外头等了一天,先是日头晒后又遇上雨,人没等着,自己倒病了,回府就躺下,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日又去找,皇上却又拦着,他心火旺,又跟皇上吵了一架。第三日又去太皇太后宫寻法子,谁知碰上康宁在那里,愈发说不清楚,办法没找着,自己也落了一肚子的气。后来皇上约他谈话,条条道理给他分析清楚,条条路也都给他堵死,他才真的有些灰心了。再加上散出去查证据的人一点好消息都没有,他才明白,自己好像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他还清楚记得那天皇上给他说的话:
“你若此刻妥协了,辜政庵一条命就还有的救,否则迟了,朕只怕你得不偿失,辜政庵保不了,辜琬玥也保不了!”
他揣着这句话独自一人想了一天,他想这话是没有错的,辜政庵的案子已经搁了这么多天,早就该判了,他若再犹疑下去,恐怕辜政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到时辜政庵死了,琬玥又没了靠山,太皇太后跟皇太后想排挤琬玥将康宁嫁进来,照样还是做得到,况且皇兄也站在她们那边,自己无论哪一头都不占优势……反倒还白白搭上了辜政庵一条性命,白白惹琬玥伤心难过。他想了许久,到最后只想出一个法子来——先妥协了,保了辜政庵,娶了康宁,再将琬玥纳侧,等琬玥名正言顺地替自己生了鄂亲王府的长子长孙,就将她扶正。如此,才可两全。不过就是要委屈琬玥些,这都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
于是他下了决心,当晚便连夜进宫,给皇帝禀明了自己的意思,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他料到琬玥听到消息是会又喜又悲的,喜她阿玛得救,悲她沦为弃车。所以他办完了事连连就赶回家来,要安抚她,要向她说明白,自己不是不要她了,而是曲线救国。
一路上他连话要怎么说都想好了的,今后要怎么做也都想好了的,可一见琬玥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的心就揪得疼,原先想好的什么话也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是大大地负了她,说什么,都是借口,说来说去,都是弃了她。哪怕这放弃是为她之故,哪怕这放弃是她自己生生求来的。
因为此事归根到底不还是怪自己没用吗?辜王府因何败落,不就是因着与他鄂亲王府攀亲的缘故?大格格的打击他懵懵懂懂的没有察觉,这便是大过!便是自己的无知、没用连累了辜王府,累了琬玥步步紧退,累了他二人的姻缘恐怕就此就要断裂!
想至此,敏杭胸口一阵闷得疼,他坐起身子来要给自己倒一杯水,谁知心气上涌,“哇哇”地干咳起来。也咳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咳得他胸口发疼,眼泪花花,额角渗出豆大的汗。
琬玥此时送走了淳雯宫里的姑姑回屋,一进来就瞧见他人还没走,单手撑在桌子上咳得厉害。她心眼儿一跳,扑上来急忙给他倒了水,又伺候他喝下去。见他咳得面红耳赤,她就心疼得眼睛犯酸,一面看着他把水喝完,一面小声地念叨:“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事事都不叫人省心。”说着拿帕子撵了一下眼角,把将出未出的泪撵去。
敏杭喝了水,恰听见她说这样的话,脸一红,伸手就将她裹到怀里来,在她耳边道:“所以啊,你不在我身边怎么行。”
他这动作太过亲密放肆,惹得琬玥一阵心悸脸红,在他怀里扑腾着要出来。可他哪里肯,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不肯撒手。再加上明月几个丫头又识相地关门夺了出去,他就更加不管不顾,凑在琬玥耳边逗她。
琬玥夺了一阵没躲过,又羞又恼起来,喊道:“王爷现在成什么样子!从前有婚约在身时倒还规矩,如今约也解了反倒放肆起来、难不成、是想现在就把琬玥收了做侍妾吗?!”说完,豆大的一颗泪就滚下来,热热地落在了敏杭的手背上。
敏杭一愣,断然地放开了手。她这话,伤她,但更伤他。
他无力地放开了她,随她站到离自己几丈远的地方躲开去,有气无力地道:“你又何必说这些惹自己伤心的话……我方才说要纳你做侧室,不是瞧不起你要侮辱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何必这样说呢……”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若到今时今日你还不知道我对你什么心,那当真是白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这样的话,琬玥是第一次听,那种相知相惜的感觉,是她甚为珍贵的。可她还是脱开他的手,站到一旁,道:“我也没说你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的情况,我俩什么样都不算合适。”
敏杭点点头:“我知道,知道你想得多。那我不碰你了可行?”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弱弱地望着琬玥笑。
琬玥抬头看他忍让的样子,自己却好似替他受了那份委屈,心中大不是滋味。她怕自己又哭,于是也避开不看他,道:“我阿玛的事,还是要谢谢你的。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你这份恩情,我会代我阿玛代我辜王府记着的。”
敏杭抬抬嘴角:“记着做什么?又没有人叫你还。就算要你还,你拿什么还?”
琬玥不说话,她知道敏杭在暗示什么。可是侧室……她也并不是贪什么名分什么身份地位,只是……她就只是心里堵得慌。她可以做他的侧室、他的侍妾、甚至什么名分都没有的永远呆在他身边伺候他,可她做不到这个家已经有了女主人,而他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正牌夫人,她却还要赖在这里。这是自尊心在作怪吗?她不觉得是,她只是太爱他。爱到宁愿舍弃他也不能和另外一个人共享他。
但这些话,她也不能跟他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说完了,他更加放不开手,到时候,扩大成两个人的痛苦。
她把心里正汹涌的感情收一收,要请君回山了,敏杭却又忽然靠上来,从后面揽住了她。一点力都没有用,只是虚出一个怀抱拢着她。大概怕她又反感。
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眼珠子一动,嘴角一颤,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你想的那么傻,也没你想的那么没心没肺,我都知道,我都懂。这么多年了,你的一举一动我早就了如指掌。我或许不太了解我自己,可我太了解你。琬玥……可不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一次?——我不逼你,你长这么大,没有一件事情是自己做的主,这一次,我让你自己做主。好不好?”
他说完,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静静地退出了她的房间。
琬玥听见房门被他吱呀弄响的声音,身子却还僵在那里。她心里头暖暖的,却又很难过。她的敏杭,正在为了她努力成长着,她怎么能不高兴……他从前那样霸道,那样目中无人,如今却肯为了她,低声下气,温软耳语,变成一个温柔的成年男子……
可就算如此——她眼泪又开始流——这男人,终究还是别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