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摆完了午饭,明月才把宫里来的信交给琬玥。落款不是别人,却是大格格岁安。她一行行把信里的话看了,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大格格对辜王府,对阿玛,对敏杭做了那样的事,还对自己说过那样伤人的话,可为什么,她看这封信,里头却尽是关爱呢?而且自己想要恨她,却也恨不起来。
她把信摆到一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月问格格叹什么气,她只是摇头,不好说,也不知该怎么说。世间上的事似乎都不是你所见所得的样子,只有你的心才最明白。她虽从小就跟大格格和淳雯亲,可同样是亲近,落在心里的感觉却还是不一样。大格格给自己的感觉是,牢靠,交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淳雯给自己的感觉是,贴心,细腻,极尽关爱但却没有大格格的推心置腹。哪怕这一次陷自己于不利的是大格格,出手帮自己的是淳雯,可她还是觉得,她看得清大格格究竟为何,却看不清淳雯为何帮自己。她也不是不信任谁,只是淳雯从来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一切也都算了。现今辜王府倒了,她人也将离开鄂亲王府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她们费心思的呢?所以,还是不要想了吧。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她也不再多想,提笔写了封信回大格格,交代明月送出去。
第二日,大格格就来了回信,与回信一块儿来的,还有她宫里的长宫女。琬玥一面看信,长宫女就一面在旁说:“格格昨晚上接到七格格您的信,可是高兴呢。立刻就拆了看,又挑灯回了。今儿一早起来就嘱咐我带着信来接您,邀您进宫呢。”
琬玥礼貌地笑,把信看完后叠好,对长宫女道:“那就请姑姑外头等等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于是退人更衣,换上了宫服,与长宫女一起入宫。
岁安是早就在等的,看见琬玥进来,欣喜地上来迎。她的样子,与之前对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截然不同,令琬玥几近毛骨悚然。她与她保持一些距离,恭敬地行了礼。
岁安却也不难为她,凭她在下首坐下。两人吃茶说话。
琬玥显得十分拘禁,话也少,多时只是听岁安说,间或笑一笑,点一点头。
岁安见她如此,有些过不去,对她道:“我晓得你为何对我这样生分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的确过分了些……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
琬玥游离的目光停了停,她原不想答她的话或者反驳什么,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格格出手对付我辜王府,要我阿玛的性命,终究也是为了我好?”她虽然一再控制,可话说出口,就还是充满了怨气。她并不是恨她什么,只是觉得痛心,和委屈。毕竟那么多年的姐妹情,她如何能下此狠心来对付自己的家人。她实在想不通。
岁安却也似被她这句话问到了狠处,犹疑了许久,才道:“这些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错,琬玥心里却更不是滋味。难道说,陷害辜王府的时候,她心里的感觉也是这样痛快,这样坦坦荡荡的吗?她性格如此她明白,做过的事从来都痛痛快快地认,一点遮掩和婆妈都没有。可——可这样的事,你认它做什么?你若转弯抹角地解释辨明,或许他人心里还好受一点。
两人一时又无言。不一会儿,外头进来宫女报,说淳妃娘娘那儿来了人,送来了糕点。岁安不禁纳闷,她二人近年来甚少走动,怎么还突然派人送糕点来这样亲热?但听过来送东西人的话,她又恍然大悟了。
那丫头说:“淳妃娘娘知道七格格来宫里了,特地命小厨房做了糕点送来。”
岁安冷哼一声,叫她把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等人一走便问琬玥:“我今日叫你来也是要问关于她的事的。听说你答应她进宫来了?”
琬玥对她这样问也是不解,连自己都还没有正经地给淳雯回过话,她这话又是哪里听来的?况且,她进不进宫,于她又什么相干呢?她还不及答,岁安又道:“你进宫来我是不反对的,原本你质子的身份解禁之后我就有将你接进宫来的想法。不过为何你出了什么事,先要求的却都是淳雯呢?”
琬玥好笑:“大格格也多年没有和我来往了,若不是淳姐姐逢年过节总还派人捎去东西给我,此次阿玛出事,我又被困在鄂亲王府,当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再者,辜王府的事情,谁是始作俑者大格格最清楚,我求?我求得着吗?我若求了,大格格便肯放我阿玛一马了?想来并不是吧。我入宫来求人大格格也是知道的,大格格可高抬贵手手下留情了?并没有吧!不是把我和敏杭逼至了绝境,大格格恐怕都不能放过——”
“我——”岁安欲辩解,却也似乎辩无可辩。索性作罢。她摇摇头,道,“这些我都无话可说。只是今次这件事,你入了宫,莫非要留在淳雯身边,做伺候她的宫女不成?”
琬玥冷笑:“莫非大格格能给琬玥更好的去处?”
岁安急道:“我至少不会委屈你!”
“委屈?”琬玥笑,“这么多年来都是枕着委屈睡的,就着委屈吃的,再熟悉不过了。还有什么怕的?”
“……”这话说的岁安一阵心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啊,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再说不是吗。她疏忽了她这么些年,她把她弄得家破人散,她把她逼至绝境。谁都有资格对她好,就是自己没有。不是吗?
两人又沉默了。
没有过午,琬玥就出了宫。她也没有往淳雯那里去,只是回府修了一封信给淳雯:今日入宫匆匆,不及请安,望娘娘见谅。娘娘日前所言之事,琬玥日夜苦思,终得结果。入宫之事全凭娘娘做主,只是琬玥请求有一——切等鄂亲王大婚过后再提此事,如若不然,恐其疯魔症犯,无益大局。
琬玥写到“恐其”二字时,笔头不经意地微颤。她实在不知,敏杭若知此事,反应会是如何。他会生气吗?难过吗?还是失望?无论他是何种情绪,她此刻想起来,心都像是被刀绞。写完搁笔,仍旧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