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还显露余威，群山一行来到长征第一站山东沂蒙山区金刚石矿。正式考察开始前，队长群山召集大家开了个动员会，宣布：“明天开始我们长征的主要内容——地质考察和教学。现宣布一条纪律：凡正式工作教学时 间和在革命圣地瞻仰学习时间，禁止任何人牵涉感情话题，谈情说爱！”娟子坐在那里很平静，微微点头；宋、红两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开始一惊，瞟了娟子一眼，毫无笑意。
宋卯捉摸：“作为队长，总得强调纪律。你俩刚热乎上，太严了做得到吗？”
红梅琢磨：“娟平时挺温柔，怎么这么快就和群山闹别扭，气得队长说这种绝情话，怎么搞的嘛！”
于是，浑小子一屁股坐到桌子上，笑吟吟望着群山挑战式说：“只要队座做到，宋某定能做到！”
辣妹子把手里宋卯送的精巧的钥匙串一抛，跳起来一把接住。想帮着缓和娟、群之间“紧张”气氛，也笑哈哈一把搂着娟，学宋卯腔调：“只要男士们模范遵守，我们女士不成问题。”
娟子太想学点东西了，觉得队长讲得对。就轻轻拿下红梅搂着她脖子上的手，小声说：“在开会！”然后提高声音表态：“向毛主席保证，我一定做到，不和别人比。”
红梅更吃惊：“别扭闹得不轻哇，都拿我们做伐子！”一屁股挪到了另一张床上。
这会怎么开呀？娟子听懂了，很赞成。这两个“浑”，以为群山“打官腔”、“闹别扭”，拿他们当伐子，还在云里雾里。
群山平和地笑道：“宋兄，坐好了；梅子，别生气。我说两句吧。为什么娟子表示‘一定做到，不和别人比’，因她太想学点东西了。而二位对这个会多少有点误会。”群山停顿了一下。
“黑龙谷是我们考察最后一站，大家知道黑龙谷的乡亲怎么想吗？我们在座就有位黑龙谷人。”娟子仍很平静；宋、梅惊讶很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两对目光在小屋里乱扫，“没别人哪。”
群山平静地说：“不是别人，就是娟子。”
两人大惊失色：“啊！”梅跑过来又搂着娟：
“我都不知道，娟，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梅姐，怪你粗心，只知我是F县，就没想到黑龙谷就在我们县。”娟笑着搂着梅姐。
宋卯激动地站起来，一拍桌子：“简直是戏剧情节！都可以写小说了！”
群山平静严肃地说：“只要我们努力，肯定有人会写。”接着他简单概括地介绍了黑龙谷的传说，恩师在那里的口碑；娟子怎么报考资大；怎么听完答辩；怎么肩负乡亲的重托、怎么期盼山乡巨变。讲着讲着，六人一齐 落泪，梅和娟更是搂在一起，一会哭、一会笑。
“我今天还要告诉娟子、梅子、雨伢、湘昵，恩师到底是怎样潜心多年，舍生忘死发现黑龙谷宝藏的。”他又把自己亲自经历、终身难忘的往事作了概述。三个姑娘听到恩师被拉上悬崖，奄奄一息时，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群、宋二人也还止不住热泪滚滚；雨伢子也哭得很伤心。师哥在自己心目中，都有点神圣，师哥的恩师，老百姓眼里的观音教授，世界地矿之明星，那就不知多神圣。
“恩师已经把你俩当她的弟子，要求我俩要‘多教一点真本领，要她们下功夫学，不要荒废了自己’。这次出去，‘你们首先是老师，其次才是朋友。’所以这次教学和考察既是恩师的重托，也是乡亲的期望，娟子说得 好：‘怎敢荒废自己！’
感情这玩意儿，有时的确很难控制。但我们感情的基础是什么？我们是现代青年，大山的儿女，在文革灾难之中走出来，做本来应该做的地质考察和教学，收集《矿床论》、《巨矿篇》、《趣矿篇》三本著述的资料，磨 砺著述的创思，是真正的新长征！”
听懂了，完全听懂了！没有一点“官腔”，也没有半句气话，五人脸上表情说明：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群山又以极严肃的态度说：“下面宣布两条必须遵守的铁的纪律，违者立即清除出队：首先，这次地矿勘查是对文革的‘造反’，绝对不许对第三者泄露、张扬。对确实关心我们的好人，也只概说；第二，不管什么情况 ，不能参与所到之处文革的派仗、武斗、贴大字报等活动。曹植的七步诗大家都很熟悉：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四人异口同声：
“对铁纪守如铁；对同根相煎坚决说‘不’！”
接着，开讲了野外第一堂课。
群山首先讲了野外教学计划和方法，提出了三十字教学法：野外典型讲解，室内自学教材，实践综合运用，重点讨论答疑，阶段梳理总结。
又结合自己多年实践，讲解了野外工作安全十则，野外急救方法。
群山最后说：
“鉴于我们已出来了十天，从曲阜到蒙阴是走来的，体力已得到初步锻炼。从明天起，请雨、昵师傅带你们练三项野外勘查最实用的少林功夫，称‘野地实用三项功’：浪子棍、神弹、蹿纵功。加上另两项实用运动：攀 岩和游泳，称‘野外实用五项功’。我个人受益匪浅。简单说，一次在苗岭大山测量铀矿，一次血闯黑龙谷，多亏了多年练功，才化险为夷危难救命。我们采取边长征，边练功的方法。”
宋卯讲了野外工作环节和程序，以及野外工作必带用具和使用方法。
要求她们在前面几个考察的矿山，必须把最基本的地质知识和野外工作方法学到手，到了黑龙谷要基本胜任地质技术员的工作。并规定：阴晴天出野外，下雨天室内教学，取消星期天。
下来，开始武术第一课：雨伢拿出早已备好的小腿沙袋，让大家往里装沙子，女士每人每袋一斤，宋卯每袋一斤半，群山、湘昵每袋三斤，雨伢自己每袋五斤绑在小腿上。长征路上每天上午坚持一小时，下午一小时绑沙 袋行进。雨伢又拿出自己的浪子棍，带三人到集市上卖锄头、铁锹把的商店去为各人挑选了一根坚韧的白杨杆。回家来，仔细刮圆，女士截成一米长，宋卯截成一米二长，买了盒桐油，打刷桐油，吹干。教他们如何握棍及几 种简单的舞棍招数。要求大家，在长征没人的地方，边走边舞棍，一定要舞得滚瓜烂熟，再教新招。
钢弹在铁匠铺打了一些。练习时用地上石头，主要是两种练习：一是练眼，看得准，瞄得快，明察秋毫：如长征路上碰到小片树林，练数树木数；走到鹅卵石路上，练数鹅卵石数，或将一枚铜钱丢老远，练捡回铜钱；二 是练手，石头丢的远，打得准，长征路上数不尽的目标，也都可以边走边练。
三人觉得既新奇又丰富了枯燥的行军，还学到了功夫，个个练得劲头十足。开始腿练肿了，胳膊练肿了，眼睛练痛了，腿、手都抬不起来，眼睁不开，群山告诉他们：
“肌肉每酸痛一次，意味着自己的功力和功夫增加了一分。死不了，坚持练！不但能强体健身，提高野外生存能力，而且锻炼了意志和吃苦精神。”
应该说整个野外考察和教学，六人非常自觉、非常刻苦、非常默契、非常高效。
孟良崮陈粟兵团的辉煌战绩；兰考焦裕禄鞠躬尽瘁的感人事迹；刘邓大军飞渡黄河、推进大别山的伟大序幕；西柏坡指挥三大战役的运筹帷幄，遵义会议永载史册的历史转折。都给他们以铭刻肺腑的教育和洗礼。
六个人还有一个规定：在农村住老乡家，与老乡同吃同住。了解国家最大多数农民是怎么生活的。在革命老区沂蒙山区，六人五天吃住在老乡家，这才了解老区百姓吃的是什么，主食是红薯粉烙的煎饼。新鲜煎饼较可口 ，但若整天吃，人的胃根本受不了，反胃、烧胃、胀胃，做饭的燃料也是大问题。只能是一个月烙一次，烙好放进一口大缸中捂，捂成又霉又馊的味道。这样每天从大缸里拿出来，卷根大葱就是饭和菜。常年吃，胃才能承受 。可那味道实在是叫人难以下咽，群山、娟子、湘昵在农村吃过苦，勉强能咽得下；宋卯、红梅、雨伢真是一口也咽不下，三天就喝了点玉米面粥，还是老乡特地为他们做的。第四、五天，饿的太狠了，才一人一顿吃一张饼 ，湘昵、雨伢、娟子可吃两张，群山吃了三张。
战争年代，老区人民用小车推出了革命战争的胜利，可解放二十年了老区人民过的还是这种日子。难忍的贫穷，更难忍是穷折腾！
到了兰考，正好赶上麦收，六人住在焦裕录当年暴风雪中访贫的韩村那对无子女的老贫农家。替老贫农出工参加麦收，晚上听老贫农讲焦书记的故事。
宋卯、红梅、雨伢从未拿过镰刀，方娟、湘昵拿过，但麦收劳动参加得少。还是群山从小在湘西农村受过锻炼，小时候练就一手砍柴、割稻的好功夫，与割麦大同小异。劳动技能就像游泳、骑车技能一样，一旦学会，终 身不忘。
首先必须有把好镰刀。老贫农把自己爱如珍宝、焦书记特意送给他的兰考有名的“奋发刀”给群山用。群山拿在手里，又沉重又轻巧，感到一股无穷的力量。群山把它磨得飞快，第二天一上阵，割麦速度和质量就与当地 割麦能手接近。老乡们都很吃惊：这位大学的先生割麦这么在行。
群山做事有心，边割边仔细观察割麦高手的细微技巧，马上运用，不断总结，速度、质量又有提高。宋卯五个人割的加一起，还不顶群山的三分之一，漏割的麦穗就像个癞痢头，还要群山帮他（她）们扫一遍。五人面面 相觑，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羞惭。一天下来，雨伢、娟子受伤两处，湘昵、宋卯四处、红梅五处，五双手都起了大血泡，娟子特别卖劲，血泡流血最多。回家的路上，五人都把手藏在背后。回到家，群山命令三人伸 出手，谁也不肯。群山突然抓住娟子的手拉开，五人一看，彼此彼此，才都把手伸开，三个女孩子，都成了“红酥手”。
当晚，四人围着户主老贫农听讲焦书记的事迹。老贫农看了看大家缠着绷带的手，满意地开讲：
“那就从这把镰刀、这双手讲起。就在内涝、风沙、盐碱三大害害得咱韩村每人只分到十二两高粱穗、全村断粮断炊之际，党支部召开全村社员大会，讨论‘如何战胜灾害、渡过饥荒’，这是支书贯彻焦书记的部署在全 县开展的大讨论。
我在会上提出：‘割草卖草，养活自己；不吃国家、不要救济。’焦书记知道了，很快带了二十七把专打的好镰刀风尘仆仆来到我们村，大大赞扬了我们韩村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革命精神，唯一礼物是每户一把‘奋 发刀’。
“这年冬天，我们全村老幼一齐出动，跑遍了兰考大地，打了四十万斤草。许多娃儿和妇女的手，也像你们这几双新手一样，血泡垒血泡。二十七把奋发镰刀，刀柄把把浸透了血迹，而且回到家，还只能喝冰水充饥，每 天都要饿昏倒几个。焦书记亲自在县内外帮我们联系主顾，我们终于靠自己的双手和奋发刀割草卖草养活了全体社员和牲口，还增添了农具、架子车。焦书记亲自在全县大会上给咱颁发了‘奋发图强嘉奖令’和‘革命硬骨头 队’命名书。”
第二天，宋、方、红五人骨头像散了架，但有前一段练功时吃的苦，又听了焦书记赞扬“奋发刀”的精神，还是早早就挣扎着起床。学群山把镰刀磨快，又让群山详细讲解割麦要领。有了实践的体验，群山的讲解也听懂 了大半。五人手缠绷带就像伤兵，可谁也没有退缩之意，出发前，又狠心把绷带解掉，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来到韩村，就要好好学习焦书记大张旗鼓表彰的“韩村精神”。从这天开始，五人的割麦技能也很快提高，很快接近 一般社员的水平。
当地割麦状元向群山提出：最后一天来个割麦竞赛，公社里选五名高手与群山比赛，比速度、质量。麦穗一次净，留茬一般高。
这是韩村有名的“割麦赛场”。长120米，宽约30来米，正好90行麦子，全县割麦打草称王的韩村，从焦书记癌症恶化，仍带病亲临现场主持，举行了第一届割麦竞赛开始，每年一次在这个赛场进行了两次全村、一次全公 社、一次全县的“割麦竞赛”。一九六七年这次，因干部受冲击，是由割麦状元发起，有群山参加的群众自发的竞赛。旨在文革的混乱年代，亦要继续弘扬焦书记大力倡导的“韩村精神”。
一字排开，发起人与群山在中间，最外边是两个外地割麦女高手。发起人已经把全公社拔尖的高手，约来韩村赛刀。这阵势不减一九六五年那次全县割麦竞赛。每人十五行，其最大看点是高手中有一名来自资源大学的教 书先生。观战者人山人海，赛手们志在必得。群山微笑着，友好谦逊地看了看对手，五人中只有两人是本村认得的，对其他三位高手都不知底。但是，历年状元正在身旁，瞟准他就是了！
一声令下，六把镰刀飞舞如电，只见小麦随着“咔咔”声，一片片倒下，整齐地留在身后。群山是左撇子，左手镰刀如飞，斜方向同一高度挥向麦根，右手和伸出的右腿搂住割下的麦子，一大捆一大捆，悄悄地倒在身后 ，把娟、宋、梅、雨、昵都看呆了。开始众人齐头并进，割了二十米，状元和群山略略领先，观战者山呼海啸，大喊加油。最外面的两位巾帼，不甘示弱，拼命提速。可她们加速，中间更提速。明媚的阳光、闪光的镰刀、挥 洒的汗水、金黄的麦子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闪电割麦交响曲！留在身后是割得非常干净、一般高的麦茬和错落有致的一堆堆麦子。
宋卯不由得大声赞叹：“艺术，奇妙的交响艺术！”
乡亲们只顾喊：“状元状元快加油，莫让老九赶前头！”
其时，割麦王与群山，谁也分不出高低。一个右手，一个左手，面相对，刀起落，就像看高台双人跳水世界冠军的表演，两人动作整齐划一，优美无比，难分伯仲；又像两人铸成一架收割机，同时开动、同时卷刀，同时 割麦！
最后的二十米冲刺，竞赛到了白热化。观众喊哑了嗓子，赛手们达到忘我境地，不见头抬起，只见麦倒下，像一个楔形的海潮，飞快向终点冲去。割麦王和群山始终未决出高下，同时冲至终点，观众惊叹欢叫不已。
两人都向对方竖起大拇指，群山谦逊地说：“承让，承让！”
那位历届割麦状元尤其兴奋，脸红得如同关公，大手潇洒地拍在群山肩头：
“在兰考，我早已经‘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所向无敌。你是头一个，差点被你搞得‘走麦城’！”典型一个关公迷。
乡亲们不由分说，抬起群山和状元，抛向天空。
六个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劳动课：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地质艰苦，凡劳动都包含艰苦，而艰苦之中总有欢乐，劳动美的欢乐，丰收喜的欢乐。人们在劳动中经历着磨炼，也享受着生活。
身临黄河故道上严重的风沙碱地，看看一排排迎风挺立的泡桐，亲自听乡亲们讲焦裕禄“心中只有人民，唯独没有自己”的事迹，亲身感受兰考家喻户晓的韩村精神，焦裕禄的崇高精神更沁肺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群山非常信奉这句名言，总是在给自己寻觅不同的榜样，教育自己、鞭策自己。
牛虻、保尔、贝多芬、拉赫美托夫、方志敏、江姐等精神感人肺腑，对群山一生有着巨大的影响。那些终究是在黑暗的年代或战争的环境发生的，主要学的是精神、理想、意志，
还需要有位和平建设时期的活生生的榜样。穆青文章，含泪连读三遍；学习事迹、沉思为人，联系自己、洗涤灵魂。
困难时期，太熟悉了。涝、沙、碱三灾并重的兰考的危境可以想象，焦裕禄坚定带领群众向灾害宣战，改变兰考面貌。
最可贵的是：抗灾是科学，首先跋涉五千余里，遍及兰考大地。开展三灾、县情、民情的调研，掌握第一手材料。
最高明的是：深入民众，总结了“韩村的精神，秦寨的决心，赵朵楼的干劲，双杨村的道路”。以群众中的英雄榜样引导人民改天换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