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窗外一个个人影不停的掠过,拿着简易的手电筒,在巷子里穿梭,几辆警车呼啸而过,被惊醒的居民们不敢肆意张望,只有小声讨论着。这荒乱年头,没人知道是警察捉打劫的去了,还是打劫去了。“明早看报吧,咱老百姓也只能看些这个了。”“那怎么能信!谁知道报纸偏袒谁呢。”“要不你下去看看,哼,那些混世的警察不把你当场枪毙了!”被警车吵醒的居民区遍布着这样的窃窃私语,一时间也没人能说得清。
夏末大雨后,微风猛地冰凉。徐莲这一身裙子是穿不下去了,幸好姑母有几件可以穿的御寒马甲,徐莲随便套上便慌慌张张的想出门。
“你要去哪里?”一大早在客厅见到姑父,徐莲吃了一惊,她知道姑父很少在家的,他总在外面忙生意。
“今天学校放假,我去找我父亲。”
“傻孩子,整个阿奴镇都被封锁了,昨晚有一家子几乎被警察灭门了。你出不去的!”姑父表情夸张难以让人相信,但由于彼此见面不多,徐莲对他有几分怯怕,只好转身回阁楼上。
“这怪孩子,好像我骗她似的。”姑父忙着向姑母抱怨。
“徐莲徐莲——你想想姑父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被迫回家,怎么会说假话,你先下楼吃点东西,等警察放行了,你再出去找你爸爸,我知道你为他担心,他准知道你在姑姑家呢,快下来吧。”姑母在楼下耐心的喊着。
一家人都非常宠徐莲,没等她来早饭也没开,也难怪徐莲异常聪慧,顺顺利利地考上医校,心里仿佛有副明镜,学什么都很快,姑母每次逢人就笑说:“将来保管是个赚钱的好医生。”大多数时候徐莲懒得理她,但还是喜欢她的现实乐观,有时候也会乐呵的附和着。这一顿早饭,徐莲吃的心神不宁,忙问姑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是你那警察老头做的好事,一家卖虫草珍药的店铺活活被警察拆了,打死了店主和几个女眷,据说几个伙计抵抗也都被打死了。”姑父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尽瞎说,徐莲你别听他的,跟你爸一点关系都没有,警察这么多,知道是谁吗,别往我哥身上扯!”姑母忙解释着。
徐莲初听着他们的对话并不以为意,早就对父亲的职业抱有不满,经常有人背后骂警察,但是她一细想镇子里卖虫草的铺子不就是一家吗,莫非是——
“啊!”徐莲大叫。
“什么虫草铺子?!不就是张妍桃家的吗?”
姑父一脸疑惑,可姑妈瞬间就明白了。
徐莲和张妍桃原是幼时的好友,后来徐莲考上了医校,张妍桃虽然考不上,但是张父怀着半是姊妹两感情深半是医校前途好的想法,硬是花了大把钱让女儿上了医校,尽管长大之后两个人渐渐不再亲密无间,但如果是张妍桃家经历了这般惨案,让徐莲怎么也无法接受啊!“不行,如果是她家,我一定要出去,找父亲问个究竟!”
徐莲不由分说夺门而出。
“唉,瞧我们这一大家给她惯的!外面可都是警察在巡街呐。”姑母在后面追也来不及,徐莲拐出巷口便不见踪影。
“别急我去找她,我见了警察好询问也好通融点。”姑父说着上阁楼拿风衣准备出门,只见好一会都不下来,姑母在下面着了急,只听姑父压低了嗓子,颤抖着:“你快上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撩开徐莲睡觉闭合的窗帘,一双血脚印赫然出现,窗边还淋有少许血迹,人和徐莲一样不见踪影…
徐莲一路狂奔到了张妍桃家开的药铺边,见店口里里外外都围着警察,心顿时死了大半。莫非真是妍桃家出了事?回想起姑父早上说的“女眷也一并打死了”的话,顿时泪水在眼眶打转。但终需眼见为实,徐莲还是想进去看一看。回忆起平时父亲都把换洗的警服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此刻树荫下正停放着一排排警车,徐莲趁没人注意飞快地溜到警车后面,撬开箱子果然有警服,草草换上,也不敢太过张扬地挤入警察堆中。
张妍桃家的虫草药铺上上下下共有三层,警察大都围在一二两层,徐莲不敢正面与警察碰面,生怕遇见父亲的同事熟人识破了自己,于是匆匆上了三楼。三楼实际上说不上是层楼房,只是半露天的阳台,养了很多花卉草木,幼时张妍桃常与自己在这里捉迷藏,有一根长了十几年的葡萄藤郁郁葱葱,因靠着铁棚生长几乎遮得过半面墙,张妍桃每次都笨拙的不假思索躲在葡萄藤后面,还以为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徐莲轻而易举的抓过几次她后见她还是傻傻的躲在那里,便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没有发现她,有时还故意咳嗽几句吓得藤后隐约人影哆哆嗦嗦的,每次抓到张妍桃她都一脸茫然,认真地问徐莲:“你怎么这么聪明!”徐莲便觉得开心有趣。今日触景生情,以前的回忆一齐涌到脑海,徐莲再也忍不住了,一股心酸泛到心头,双行眼泪直刷刷的流下来。
“三楼是什么地方?”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就是张万家的阳台,昨晚的行动并没有怎么涉及此地。”另一人答道。
“上去看看吧,做点记录。”说着脚步声蹬蹬的就上来了。
徐莲听见声音传来,耳熟却一时无法分辨,寻思着若是熟人这身警服怕也骗不过他人双眼,安全起见还是赶紧躲到葡萄藤下比较好。
一行人上来之后,徐莲才刚刚躲好,见没有被发现不禁松了一口气。透过葡萄藤只依稀看见两三个警员晃动。
“秦老,你说在这阳台周围的居民可都听见了昨晚剧烈的枪声?”
“不管怎样消息都放了出去,说到底我们又没有骗老百姓!”那个耳熟的声音重新响起。
这次声音近距离传来,徐莲瞬间就认出了这声音,不正是昨天坐一辆车同行的老警察么,难怪他昨晚神色匆匆的下车,一定跟张妍桃家的事有关。徐莲此时悲愤交加,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藤外几个警察沉默了好一会,被称为秦老的警察又开口缓慢说道:“把功都给徐馒头吧,要数他功最大了。”
什么!?当徐莲听见自己父亲的外号从老警察嘴里蹦出来,几乎难以置信。她只感觉自己快要晕眩过去,后面警察说些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那句话“把功都给徐馒头吧,要数他功最大了。”原来自己的父亲,平时假装很喜欢妍桃,和张妍桃的父亲走的很近的人,竟然会开枪打死朋友和她女儿!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平日里父亲道貌岸然的样子:接徐莲回家会顺路把张妍桃带上,笑着说一起做女儿算了;每次走到药铺都会给张妍桃带上几斤桃酥,那是只有镇郊外才有的点心;问起自己学习生活的时候总要问问妍桃家里情况,喜欢的不得了。到头来,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微风吹过,藤外几个警察浑然不觉徐莲心中的剧烈心理变化,伫立在没有阳光的残云之下,每个人好像都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渐渐的徐莲脸上的泪水都干了,警察慢慢下楼退走,徐莲麻木的站起来,茫然无措,突然脚无意碰到一个东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徐莲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妍桃的发箍,上面串着四个金子做的花朵,她慌张的捡了起来,细看才发现每朵花上都沾满了凝固的鲜血,顺着发箍遗弃的杂草上看去是一片污血,犹如一个人形,好像一个人躺在那留下的。
“不是妍桃还会是谁?”徐莲一个人在风中喃喃自语,“不是她还有谁会躲在这里呢?她最傻,每次都爱躲在这里,若不是我每次假装很难抓住她,也许她会活下来,躲在衣柜或者干脆跳下去都比躲在这强啊!果然,女眷们都死了,姑父没有骗我,女眷们都死了,被我的爸爸害死了。”
阳台上花卉草木依旧鲜翠欲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妍桃甚至还会笑着向徐莲跑来,问问她:“你怎么那么聪明呢?你到底是怎么看穿我的?”只不过如今只有徐莲一个人,拿着发箍怔怔的呆住了。
董明是徐莲六岁的弟弟,家里的混世魔王,早上是不睡到十点不会起床的,今天他好奇怪妈妈没有催促自己赶紧起床,房外一片争吵声,董明心里想着:“爸爸回来啦?不行我得找他要许诺给我的玩具枪。”便从床上麻利的滚下来,跳着去客厅。
一到客厅就发现姐姐和爸爸妈妈争执的面红耳赤,董明是不能从大人的争吵中得到答案的,只听的些只言片语。姐姐的爸爸是大坏蛋,杀了好多人,姐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就算派人去接她回家也不行。爸爸妈妈劝她回家,说什么在这里很危险,一定要回到爸爸身边。
董明最喜欢姐姐陪她玩了,插在里面胡闹:“姐姐留下来,姐姐留下来嘛。”
徐莲姑妈狠狠地瞪了董明一眼,姑父一把把他推到地上,董明哪里受过这种气,“哇”的一声哭了。小孩子哭不算什么,已是大人的徐莲突然也“哇”的一声哭了,哭得比弟弟还要厉害些,受了无尽的委屈似的,一下把一家三口唬的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董家小有资产,是镇里为数不多能安电话的人家。董明可喜欢电话这个新鲜玩意儿了,这时候还是率先跑过去接。
“你找谁呀,爸爸妈妈在打架,姐姐在哭鼻子。”
“对呀,哭的好伤心,我爸妈不想让我姐在我家住了。”
徐莲和姑父姑妈都听不下去了,把家里事到处乱说,连忙让徐莲去看看到底是谁。
“就是找你呢,姐姐快来接吧。”董明终于把电话还给了姐姐
“你好——我是徐莲”徐莲仍在小声啜泣着。
“噢,我是警局的临时司机,我们昨晚见过。”电话另一畔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爸爸让我问问你怎么样了?”他迟疑了好久又问。
“他为什么不敢自己打电话过来!!!”徐莲忍不住泪水和怒火,一齐爆发出来。
“他就在局里面,想让我开车接你回来。如果你想跟你爸爸谈谈,我就去叫他。”
“不!我现在不想跟他说一句话!”说完这话徐莲停顿了好久,又说“好的,麻烦你去叫他,让我跟他说清楚。”
等电话再被拿起时,约莫过了三分钟。可在徐莲看来这三分钟太过漫长。“小莲,我是爸爸。”
徐莲可以感受到父亲的底气不足,愈发恼怒起来。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决定住在我姑母家”徐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马上医学院毕业了,我会自力更生的”说完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你要相信父亲永远是为你好的,我怎么会害你,我不也是为了饭碗,为了你以后更好的生活。”电话里的声音语重心长。
徐莲简直听不下去了,大吼道:“你穷,我什么时候嫌弃过!每次别人都回去家了,我偏要跟你回你那破破烂烂的警局单人间,我可曾抱怨过!妈妈死的早,我从小就知道要好好学习,早早不要拖累你了啊!”电话那头突然爆发似的也传来一句“这是父亲的工作!父亲必须这么做!警察的职责!”“职责!职责就是杀了手无寸铁的张姸桃吗?她只是二十岁姑娘会有什么错?怕是你们警察做了亏心事杀人灭口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小莲,还愿意跟爸爸回来么,什么时候上学啊?”自此徐莲打定主意认为爸爸做了亏心事,逃避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整理了下情绪,显得很平静的说:“不用了,上学我可以一个人去的,我就住在姑母家,还有一年毕业我就可以工作领到工资,不愁您赚钱,您不要假惺惺的说为我干什么,我不会再见你,自是不会再花你的一分臭钱!”说完徐莲把电话啪的一声挂了,回头发现姑父姑妈站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们不会觉得我给你们带来麻烦吧?”徐莲此刻突然觉得姑父姑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徐莲,能跟父亲回去就跟父亲回去吧,爸爸不会害你的。”姑父说。徐莲听见姑父和爸爸说着同样的话顿感悲凉,难道他们都串通好了不成。
姑妈在一旁反倒是赞成徐莲留下来,却又悄悄给丈夫使眼色,徐莲看在心里,不是滋味。
“我以后就住小阁楼上,吃饭尽量在学校里,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你真是误会我们了,你——”姑妈一时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姑父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慢慢说道::“侄女儿实话告诉你吧,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徐莲寻思着难道是昨晚自己哭了被姑母看见了?姑母见瞒不住了索性拉着徐莲到窗台边,清晨鲜红的血脚印已凝固成乌黑色,映在淡黄的木地板上显得格外瘆的慌。
“啊!这是谁的!”徐莲花容失色,一把退到楼梯口边,险些跌落。待稍微振作,徐莲走到姑父指向的窗口,小阁楼有五六层楼之高,层与层之间并无平台等可落脚之地,绝无爬上来的可能;对面十米远有一个废弃的鸽子棚,人若非如鸽子般长了翅膀,也绝对不可能过来。
“徐莲——告诉姑母,这究竟是惹上谁了?”姑母按耐不住的问道。
“没事啊,别怕,他没有对你做什么,至少说明没有恶意。徐莲这下你明白姑父姑妈的用意了吧,可眼下既然你和爸爸闹崩了,不如就住楼下吧。”姑父说道。
“看这情况,他若是想找我,我住哪都没用,若是让我遇上了他亲自问问反而更好。”徐莲似乎从悲伤中找到了胆量,在姑母再三叮嘱下给窗子上了锁,同时本着多年学医经验,在把脚印清理掉之前,徐莲特地用棉签取了一滴血,蓦地发现有一个熟悉的楔形图案,“竟然是警靴。会是谁的呢?”徐莲暗想。“父亲,还是其他警察?”可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