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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弹力裤(1)

院门吱扭了一声,一开始,老甘还以为是风窜进了院子,腊月的风硬着呢。可小皮却一个劲地叫,越叫越凶,显见得来了生人。老甘坐起身朝窗外看,看了一眼,便瓷在了那里。果真不是风,是个洋气得让人流涎水的女人,白羽绒服,肉色弹力裤,过膝长筒黑皮靴。大冷的天,会有这么个时髦女人找他?一看就不是他们甘家洼的,村里的女人不会打扮得这么新潮,那,那会是谁呢?

老甘眼睁得硬硬地看。

女人并不惧怕小皮,看她那样子,倒像是疑惑这院子怎么多出了条狗。小皮更不惧她了,一扑一扑地,有几次差点撕住了她的衣角。女人有了求助的意思,一边躲闪一边朝屋内望进来,似乎说,屋里那人这么死相呀,也不出来看着狗?这一刻,老甘终于认出她是谁了,认出后他的心便狂跳起来——不会吧,她不是彻底从他的世界蒸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梦,这样的梦他不知做了多少回,醒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空得人心里发虚。可又不像是梦,女人张了张嘴,肯定在喊他呢。他应了一声,趿拉着鞋跑出了院子,把小皮挡在身后。也许是主人出来了,有了依靠,小皮叫得越发凶了。

眼瞎了你?这就是你家女主人。老甘扭身呵斥道。

女主人咋啦,她一回来你就不稀罕我了?刚刚还陪你在街上转悠呢。

小皮显得挺委屈,又吱哇了两声。

老甘懒得和它贫了,抬脚做出要踢过去的样子,小皮呜咽了一声,尾巴一夹躲远了。老甘也没有追过去,他本就不舍得踢它,这小家伙比他的孩娃还贴心呢。没错,刚才小皮确实跟着他在街上转悠了,查看各家门前的干草垛,入了冬只下过一场雪,天气干燥得厉害,他担心它们会突然起火。

眼看就要过年了,不管谁家的院子失了火都不好,他得替出去的人们守好这个村子。近来他越来越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不管他怎么费心,村子里总是要出点小问题。比如秀巧,竟在他眼皮底下让周大给睡了,生下个野娃,她男人二旺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领着她离开了。老甘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失职,他没有管好这个村子。他甚至想辞去村长的职务,谁有能耐谁干吧。可是镇上不下文件,镇长说你们村也没球几个人了,再选个人还不如你呢,你就糊弄着当吧,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村里的事他管不好,外面的事他就更管不着了。外面花花绿绿的,村子里出去的人稍微把持不住,就可能惹出天大的麻烦来。比如天成,多好一个人,刚入冬时跟了辆拉货的大卡车回家,半道上在省界一个小店住夜,竟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月桂哭哭啼啼求上门来,他帮着把天成的尸体运回来,又找人帮着挖了坟,总算是让死者入土为安了。

看着小皮躲远了,老甘把脸转向面前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却不知该问些什么,问什么呢,问说你怎么回来了?或者,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不不,他不能这么问,这么问好像是他不乐意看见她回来似的。不知道问什么,他便搓着手朝她笑。女人也看着他,老半天说,你,你怎么也养狗了?老甘摸了摸后脖子,这个,这个,你走了后,它就跟我做伴了。女人便笑,看起来挺机灵的呢。老甘本来想接着女人的话夸小皮几句,忽然觉得涨得通红的脸被风硬硬咬了一口,便赶紧让她进屋。

进、进家吧。老甘说罢先进了屋,怕冷似的。

女人又看了小皮一眼,跟着他进来了。

这是午后三四点钟的光景,屋里早没了阳片子,冷阴冷阴的。女人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忽然大大打了个喷嚏。老甘赶紧蹲下来捅炉子,本来睡着的炉火给他那么两捅三捅,轰地一声醒了,热烈地喧哗起来,屋里也好像一下有了生气。女人四下看了看,冷不防说了一句,好几年了,还都这个样子啊。老甘本来是要站起来了,听了这话就还那么蹲着,又拿起炉钩捅炉子,烟尘漫进了嗓子,呛得他憋不住地咳起来。女人还在看,似乎她从来就没进过这屋,没在这里生活过,不过是个不小心闯进来的陌生人。老甘也真觉得她有些生疏了,她的穿着,她脸上的表情,她说话的腔调,她身上的气味,都有些陌生了。

甭磨蹭了,起来跟我说说话。女人像是晓得了他心里想什么。

老甘冲她笑笑,只得站起身来,又找了个凳子放在靠近火炉的地方,说平房就这个样子,到了冬天再怎么烧也冷,你坐下烤烤火,烤烤就不冷了。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真是把她当客人看待了,他和她之间也真是生疏得厉害了。看来,不管多么亲密的人,分开得时间久了,也会生疏起来的,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女人看了一眼他拿过的凳子,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却没坐。他这才发现凳子上有一层厚厚的尘灰,伸出手去抹,又觉得这样不妥,便找了个鸡毛掸子把凳面仔细掸了。女人显然看到了他这个动作,眼亮了一下,像是说,看不出你还这么心细呢。他看着女人款款坐下,想拉个凳子也凑过去,腿挨着她的腿,但终于没有,朝那边移了两步,跨到了炕沿上。他偷偷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就这么闷坐着,蓦地想到了两个孩娃,心里就狠狠地一疼,目光就不再躲闪,落到女人脸上时甚至有些强硬,有些尖锐了。

我去看过小驴小羊了。女人忽然说了一句。

啥时?你咋找到他们的?老甘眼睛睁得多大。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和两个孩子,也知道你把他们弄到城里上学去了,你是个好父亲。中午我到了县城,在学校门口等,想叫孩子们跟我一起吃顿饭,可他们理都不理我。女人说着,眼里有了泪。

都走了五六年了,娃们怕是认不出你了。老甘叹了口气。

你们都挺恨我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女人肩头一耸一耸的,在抽泣。

老甘不由一怔,他没想到女人会对他说“对不起”,她学得这么客气,真的变成城里人了。他在电视里好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离他很远很远,但现在它就这么真实地摆在他面前。这让他更觉出了她的生疏,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他心里忽然来了气,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这几年,你知道我和娃们是怎么过来的吗?知道吗?可是,看到女人脸上淌成河的泪水,他的心就给泡软了,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谢谢你了,孩子们好我就放心了。女人止住了抽泣。

听这话,你还要走?

女人没吭声。

别走了,真的别走了。

老甘屁股从炕沿上往下一滑,两脚落到了地上,手探了一探,像是要抓住她的手。

女人摇摇头,慢慢站起身,说,家里都乱成这样了,我收拾收拾吧。说着,走到水瓮边,拿了瓢往盆子里盛水,又从暖壶里掺了些热水,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洗柜子。炉火燃得越来越旺。不知是嫌穿着衣服不方便,还是觉得屋里热了,女人脱了外面那件白羽绒服。老甘身子不由一哆嗦,他看到她的乳房从黑色高领羊绒衫里胀鼓鼓地顶出来,被弹力裤紧裹的腿和屁股也彻底地暴露在他眼前。他在城里看到过街上好多女人穿着这种弹力裤,他一直想,这裤子太那个了,看了就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身子朝前一扑,霍地将女人揽在了怀里。女人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了他。

甭碰我,你甭碰我。女人闪到了炉子后。

我就这么可怕吗?你是我的女人,咋不让我碰?走了几年你就不是我的女人了?老甘有点恼火了。

大白天的,就不怕让别人看到?女人看起来真有点紧张。

大冷天的,谁会来?看到了又咋的?

月桂会来,我进村时她看到了。

唉,你不知道我,有,有多想……

知道,我知道你想,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我有点紧张,真的紧张。晚上吧,晚上给你。

真的?

真的。

老甘叹口气,又摇了摇头,显得很无奈。女人冲他笑笑,又拿起了抹布,一边擦一边问他话,月桂最近怎样了,秀巧有了孩子没,天霞还在北京吗,等等。老甘胡乱应承着,说话时他努力不去看她的胸,被弹力裤紧裹的腿。他一边在炉子周围困兽似的走来走去,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听明白了没有。炉里的火轰轰烈烈的,他的心也烧得轰轰烈烈的。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女人忽然又笑了,你绕得我都头晕了。又指了指盆子,去,把脏水倒掉。他点点头,端着水老老实实地出了院子。院子里的风更硬了,他一出门,发烫的脸就给硬硬咬了两口。小皮古怪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

看啥看你?没见过个倒水?老甘哗地把水泼在了杏树根下。

嘿嘿,人家不让你那个啥吧?小皮好像在讥笑他。

你懂个屁,好事多磨嘛。老甘又抬起了脚,小皮早溜到一边去了。

老甘回了屋,又盛了盆水,放在了女人腿边,看着她擦。女人忽然回过头冲他一笑,有个女人,家才像个家。好几年了,你也没再找一个?老甘怔了一怔,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找,我就等着你回来呢。女人也是一怔,你怎么还那个脾性啊,早该找个了,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老甘说,我不,我就等着你。女人就不吭声了,扭过身接着擦,旮旮旯旯都不放过的意思。就冲这一点,老甘就觉得她还是他的女人,虽说言谈举止都像个城里人了,可做起家务活来还是那么朴实。从前,她就这个样子,她在着时家里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这些年你到底跑哪去了?老甘觉得也该问问了。

在城里做工呀。女人头也没回地说。

在哪个城?天下的城多着呢。

很远一个城,得坐几天几夜火车才去得了。

你这不糊弄我吗?当我是几岁的孩子,怕跟了你去?看来,你是铁了心地要走了。我问你,那家伙呢,你还跟着他?一想到那个开沙场的老板,老甘拳头就握得嘎嘣响。

我和他一起只待了几天,后来就不见他的鬼影儿了。

没影儿了?我还以为你一直跟着那狗日的呢,你早该回来了。

出去就不能回了。

那,你这几年咋过?

开了个理发店,一开始挺难,这两年总算好些了。

女人边说边收拾着,没多久,地上的几个柜子都擦洗净了。老甘见盆里的水又脏了,就端了水出去倒。小皮一看他出来,便摇着尾巴跟过来。

老甘一瞪眼,你跑过来干啥?大冷天的,想洗澡了?小皮不吭声,尾巴还是一摇一摇的。老甘哼了一声,想跟着我进来了是吧?没门!小皮汪汪起来,重色轻友的家伙,就知道女主人一回来你会忘了我。老甘哗地倒了水,一缩脖子回了屋,顺手把门关了个严实。听得小皮在门外吱哇乱叫。

你也真有意思,几年没见,学会和狗娃说话了?女人笑了笑。

你不知道,一个人真闷得慌呢。老甘又摸了摸后脖子。

都走了,你还想守在这里?要不,你也出去吧。

我不走,谁想走走吧,我就守在这里,死也不离开。好像屋里也刮着风,老甘大着声说。

女人叹息了一声,脱了靴子上炕,看来是要擦洗炕上的油布和墙围了。油布还是娶她那年买下的,原本是绘着孔雀开屏的图,都十几年了,看不出图案的本来面目了,红的底子也剥蚀出一块块巴掌大的白。墙围也是那年画的,有山有水有桥,如今山啊水啊桥啊什么的都模糊了,雾雾的一片。看着女人上了炕,老甘便去盛水,怕她擦得时间长了水凉,老甘多在里面掺了些热水。女人擦洗墙围时,老甘拉了把小凳子坐在一边看,他真希望她留下来呢。留下来,这家就有个样子了。有了女人的气息,这家才像个家。

女人那双靴子就放在他眼皮底下,两只相并着摆在那里。老甘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突然探手抓过了一只,放在鼻子下使劲嗅了嗅,又嗅了嗅,好像是嗅到了女人脚丫的气息,在那个理发店活动的气息,在那个城市行走的气息。他好久没闻到过女人的气息了。女人一回头,恰好看到了,惊讶地叫出声来,你这干啥呀?老甘脸一红,把靴子放下,说,你这皮靴好看着呢,我帮你擦擦吧。女人摇摇头,快放下吧,你哪里会擦?老甘说,我会,我连个鞋都不会擦?就找了块绵软的布子,把靴子放在他腿上,像在城市街头看到过的那些擦鞋人,仔细地擦拭起来。女人也不去管他了,笑笑,又回过头做自己的了。老甘把这只擦得锃亮,又抓过了另一只,又放在鼻子下使劲嗅了嗅。他也真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这要让小皮看到了,肯定又会笑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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