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寄】
地坛
——兼怀史铁生
凌晨三点,我便睡不着了
最近老是这样。每当这样的时候
就会有人从我身边消失,有时像雷霆一样
让我躲闪不及。风雪开始弥漫
像两只轮子。你左手一只,右手一只
把自己推成地坛。你是泥捏的。在清平湾
你将遥远捏成了目前。这令我不得不想到
土崩之后的问题。屋瓦飞来飞去
一派盛世的景象。你不想活得陡峭
也不想病得职业。总以为“死亡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情”
结果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你一下子就死掉了
看起来似乎没想惊动我们,可是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一块枕石被抽掉之后
好多东西都压不住了。比如纸,比如纸包的火
比如火里的汉字……我看见好多东西在飞
像雪花一样。其实,那场雪一直在下
只是你不晓得,抑或你没看见。没膝的时候
你感受到了活埋的滋味。于是,你从死亡那边
不断地向我们喊话。让我们向天空举起双手
我们交出了我。“我”在天上弥漫
黑得像阳光一样。你想了想,世道就是这样
不用怕,差不多就是这样
2011/1/1
【抑郁症】
老是在一件事里泡着,指甲
患上了夜盲症。它扎进
肉中的部分,总想出来
看清医生的面影。它被做掉的视力
一度放大成月光,有幻听倾向的听诊器
听到的只是一个国家的耳鸣。你不能由此认定
群众的耳朵被清理,也不能由此听任个我
在月光里,被白白地倾听。月光白得很
信号还在解放区。听不清楚时间
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针锋从医生的内裤里
脱颖而出,像文物又像出土的毛峰
此山过去是乳山。落日不是乳晕
迷失的山河,惶惶如磨道之驴
将血流磨成豆腐。“豆腐皮啦,商河豆腐皮”
一刀两断,小葱跟豆腐拌起了嘴
他晃了晃脑袋瓜子,幸亏
不是豆腐做的
2010/12/18
【住在石景山】
【——兼致广子】
石头住在石头里,先成为风景
后成为一座山,这
不是它的初衷
这些年
它以石头的心肠
对待石头,石头缝里
钻出了另外的石头
它以石头的名义
奔跑,冲撞
外省接连发生泥石流
即便是这样,它也不以为
这会危及到它的首都
平素里,它啃食阳光与青草
流水不服。它只好搬来稀薄的泥土
它一搅动,天空便开始痉挛
它一住手,时光便停止流苏
它知道,铁也住在石头里
彼此厮磨能喷出烈火
不便粉身,索性失身
碎骨的那一刻
它的牙齿冻得直哆嗦
它相信,景山也在不远的地方
那里有树,也有石头
树适于自缢
而石头则利于乐业
2010/8/29
【精神病院】
【——兼致邓玉娇】
隔壁就是病区。黑铁大门
跟监区模样差不多。只是
守门人不佩带短枪与匕首
但她们银装素裹,惯于
用营养过盛的电流,撬开
你的伤口。你不说,她们就给你
灌输进口的兴奋剂;你说多了
她们便给你注射镇静的东西
最后一次。你终于说对了
“修脚刀不是修脚的工具
而是修改男人的武器”
她们沉默了片刻,随即
一拥而上,将你继续
摁倒在深渊似的睡眠里
2010/6/3
【免冠照】
怕俺戴帽子,怕看不清俺的脸
俺的事儿,不写在脸上
俺的秘密,也为帽子遮掩
俺是清白的。你不能
跟俺留彩色底片
2011/4/3
【客气】
来了。请坐。喝水不
一枝烟从烟盒里探出头来
你不往外推它,也不使劲
往里拉。它只好露出半截身子
幸亏有纸糊的内衣
幸亏离嘴巴比较远
慢走,再见,请把门带上
2011/3/16
【连阴天】
雨下了又下,连它自己都有些厌烦
雷声暂时是憋住了
估计,不大一会儿
外省还会有地陷
工作把老婆关在单位上,游戏把儿子关在电脑里无聊使我更热爱睡眠
睁一只眼
看不清天色
窗户是玻璃的。我看见雨水
反复的擦
直到内外无法对视
那些能看见我的人
全都下了河
我多么希望
那些站在树上的鸟儿
全都变成人
你叫与不叫
此刻是一样的
2010/8/21
【邻居】
几袋水泥,就把我们变成了隔壁
前面是镇长,后面是书记
左边酒逢知己千杯少,右边偎红依翠不如意
上头是天空,下头是地下室而非地狱
平方不一样,客厅不一样,电视不一样
但声音却统一。从“爱情来敲门”
到“为爱向前冲”,又换了一个频道
门口挂着“非诚勿扰”
她说,我的天唉?!他说,我是天。它觉得,我是天边我在被窝里,我在厨房里,我在洗手间
我成天被天弄得晕头转向。那么多天
挤在一起,才算半边;那么多年
不在一起,才凑到眼跟前。噢
原来,一幢楼一个小区
2010/9/19
【特许加盟店】
厨师可以换,但是菜谱不能动
服务生的眼神,更不能
随便动
牌匾放在前面,并且是在高处
最好带点煽动性
灯光不安分,但是字体
须中正
过敏性体质免进,心脑血管通畅者免进
同业免进。因为不握手即同志
握手有可能是敌情
严防不带锁的自行车存放,严禁抽烟的先生
到外面买烟。带小孩子的里面请
带老人的请大堂坐。佛像就在中间
它不像领导,什么时候都等你站好
颔首,鞠躬,双手合十。总之
你是可以的
2010/11/18
【主角】
一副牌打到现在,有点意思了。
上午还是四六不通的牌架子,下午就开始
糊牌了。几个风头凑在一起,明显
席卷了我的手气和心计。本来一起手
就暗合天意;再上一张牌,我就能赢得自我了
摸一张,不是。另摸一张,还不是我的
我想要的,或许是他们不想要的,或许是他们不舍得的他们被梦想诓到现在,一枝烟也没抽,一滴水也不喝,直想从我身上把青春捞回来。怪不得他们手心痒痒了,以致连眼皮都无法抬到桌面他们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在那里伺机找寻我苦心经营的破绽一不留神儿,我又换了一张牌。他们面面相觑,借频繁的倒牌掩饰内心的不安和不祥;有的开始吹口哨,有的实在憋不住了跑到洗手间,哗啦啦地洗出了一张张非人的脸。我一动未动,从头到脚,一门心思想重新洗牌。你不糊我不糊,他不糊,全都想到一块了。底牌是一样的再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上家碰,下家吃,对家杠一阵乱战之后,我发现,我的牌要么别出要么毁掉自己他们都站起来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我心软手软鸡巴软等我把手中的幺鸡拍扁。雄鸡一唱天下白。天亮了。你们都回家吧他们异口同声:你呢?我说,我想再待一会儿。也许一会儿,这儿就没味了他们扯下窗帘,阳光立马射了进来。阳光照在厮打过的牌桌上,一张仿佛还是一张2010/9/7
【赌徒】
今夜有戏。被拆迁的郭德刚
在天津,约马玉刚与司马南谈反赌
司马说,疲劳决定科学的真伪。坚硬的钢勺
于看与不看之间,被两根手指轻轻晃断。德刚说慈不掌兵,善不理财。不玩点绝活,你不晓得马王爷有三只眼所以,他的高徒纷纷作鸟兽散。不想另起炉灶的徒弟,永远成不了师傅一心当士兵的士兵,未必就是糊涂蛋
失手那次,玉刚被鞭子抽了六天六夜
老虎凳、辣椒油,还有颤颤悠的色诱
心比革命者硬,比反动派狠。痛定思痛
玉刚还是决计捞回失去的昨天。说,不说?
昨天,司马还与京城的大师吃饭。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本是饭桌上的一个玩笑,不料被传销
绿豆瞅绿豆提高不了身价,让王八一斜视
它就立马驴打滚。德刚终于知道
锅是铁打的。离家再近,篱笆也是人家的
玉刚说,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奇迹并不神秘,只缘你不能预知底牌
人再多也没用。听口气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大师
一加一等于二仅属于常识,等于三才算本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见了手、纸牌和骰子你叫来老乡和同学接着看,还是手、纸牌和骰子你们相信了看见,就是不愿相信看不见的
在看不见的白天,你们没有看到政府正在洗牌
它把你们都洗干净了。你们心无挂碍,瞬间被神话“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说这话的人儿
把你们掷成了骰子
2010/9/14
【家书】
“在京城里呆久了,总爱拿皇上说事。
离皇上还是远一些。你看看皇上身边的那些人
一个个心里搁着一把刀,
说话都变了音,几乎不是人声。
儿啊,其实皇上也没什么,
他不过是一副人见人爱的剃头挑子。
羸弱的肩膀,偌大的江山;
持续的呻吟,勒出的血
还没等落地,就被蚁拥的妃子
一一掠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穿过一重又一重围墙,越过一道又一道门坎,
打开皇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眼光和心跳,
拾级而上的台阶,宛如乞丐的接力赛。
龙袍被扯去一角,哗啦啦飘起来,
像是长城垒不死的缺口,永远的痛。
儿啊,你必须从此处往上爬,
既看得见江湖的狼烟,又摸得着杀手的脖颈。
你说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啊!
我说时代不同了,我们应该聊聊
如何爱上自己的父亲。
年轻的时候咱就不提了,
他用着你爱,也不容许你爱。
你得挡里挡外,你得娶妻生子。
人老了,就像一种被弃物,
当然也得学会放弃。
放弃是一种慢,慢是一种反动的风气。
看看颤巍巍的双手,你不要以为
父亲已死心塌地。那是祈祷,
不由自主的祈祷。掌灯时分,
他还在继续。那关于爱的争执
或许已找到踪迹。”
既生寄
看见不如看不见,盲目
有时是安全的。一张纸
几行字,就摆在那里
谁看都可以,不过
这是在四十岁之前
你不惑于一阵风,翻了翻
推翻了纸张,竟未推翻文字
就那些字,才两行多一点
不是什么秘密,却让遭遇它的人
深感不安。你不安于自己的镇定
横平竖直,带弯钩的地方
你的妻子开始变得不完整
她流的泪显然要比流的血多
嘴角都咬破了,还是不能
证明这个时代的丑陋。她
打乱了前额的长发,风推动着她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弄得乌云也不敢纠结在一起
赶紧落到池塘里。池塘里的水
很深,就像体制越看越看不清
池边的树,盲目地晃着
好像体内长了毛毛虫。痒
比疼有时更难糊弄。池塘里的鱼
赶紧记下了这一切
2010/9/5
【又去景州】
撂下电话,夜色骤如升旗
一下子,孤独发起空袭;一下子
又被车灯甩了出去。车内,书法家把着方向
双目圆睁,一直向前。他知道我坐在后面
我是六零后,已经被后了四十五年
于是,我多次拒绝他让我与之并驾齐驱
那样的话儿,左松右紧;说不定真会发生
绿叶瞬间报答一棵树根的情意
写字讲究横平竖直,但不可忽略捺撇的风生乍起夜色在灯光里退缩,又在灯光里尾随
先到的朋友发来短信:房间暂且订下
只是缺乏具体的数字,这有些像草书
貌似随意,其实内含玄机。好歹我来过
去留均依酒趣。酒是高度的,菜肴有些土气
服务员更是原生态。烟夹在伪中医的手里,不知掐灭了多少生勃的烟火?那个心系庙堂的家伙
给我一本正经,一页未翻过差点翻脸。那个熟谙杂技的兄弟一动不动,竟然随机而鸡。“天不变道亦不变”,景州人董仲舒如是说在酒色里,我似乎懂得草书不是抒情,楷书才是歇斯底里哐当一声,书法家被路边的石头惊醒。他说,魏碑算什么?
一次人为的车祸,抑或被劫持的神迹
2010/11/14
【看守所】
你们都走了,而我
被留了下来。我曾用镣铐
与你们对话,冰冷的铁和眼神
哪个更让你们迅速地坐在老虎凳上
强调自己的立场?高,再高一点,随着秦砖的叠加你们的屁股,成了下山的老虎。丛林般的栅栏
拦不住一分为二的尖叫,黑与白,斜与正,进与退从来没有这么唇齿相依过。我咬了咬牙:又来了一位新号发皱的西装和眼角,拐弯便窃取了一个国家夫人他被绑在门外的欢呼里。我伸了伸手,立马被警棍弹了回来我强烈要求弹回去,弹回一棵树的样子。他吃力地说拆于是我就拆了他的家。墙是石头的,墙头也是
石头压着石头,连风都甭想动身。烧火棍连着铁丝网连夜易了手。他又说散,群众被散文化。我想给自己分分段不料当给了国家。你们爱散不散。反正我出不去爱是另一种病。它会在嘴唇的紧张中,将暧昧集团化我再次打开门,看到的又是“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