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嘎,声音原本寻常,然而在死寂的荒野之上陡然听到这声音,却教人心底发怵,惊心动魄。客栈的大门打开,里面透出来昏黄迷离的灯火,灯火之光恍若已死的落叶,仿佛亡魂的蝉翼,扑扑簌簌地洒落在门前的荒草之上。寒枭走近客栈,惊觉这客栈居然修建在起伏连绵的荒冢之上,陈年的纸钱寒蝶一样在荒草间眨动一如一只只鬼眼。这里绝无人烟,如何会有陈年的纸钱?寒枭的心头微动,面色如常地向客栈里施施然走去。寒鴂和凝嫣郡主闪动着惊疑的目光,亦步亦趋地随着雪衣在昏黄的灯光中展动的寒枭。
客栈里布置与人间各处的客栈并无二致,只是空无一人,仿佛几百年前曾有客人在这里游历过,而那些人早已经死光了,不过他们的亡魂还不时回到这里光顾,是以客栈的格局与布置还与几百年前一般无二。这里乃是鬼魂的流连之地,哪里是生人的歇脚之处?寒鴂瞧着这空荡荡的客栈,似乎看到了每一张桌案之后都由游魂距坐,每一处角落之间都有野鬼徘徊,越想越怕,却越怕越想,蓦地嘶声叫喊起来,随着她的叫喊声,似乎有游魂呵呵呵的诡秘之笑,似乎有野鬼呜呜呜的凄厉之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掌,随即一脉暖流从她的手掌涌入,直抵心底。耳边传来寒枭的声音:“莫要胡思乱想,速速凝住心神。”寒鴂随着寒枭的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恍恍然从一片幻境中脱身而出。寒枭脸上浮动着沉静的微笑,一只手牵着寒鴂,另一只手去寻找凝嫣郡主的手,凝嫣郡主淡淡道:“世间何尝有人真的见过鬼神,所谓的鬼神不过是幻境罢了。幻由心生,若是世人之心皆一片空明,焉能有鬼神现形?况且鬼神并不可惧,令人恐怖的乃是世人之心。“她竟然说出如此义正辞严的话来,寒枭倒是不胜欣慰,也有些惊异。
那如同枭鸟的声音再起,却是一阵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笑声在空空如也的客栈里往返回荡,仿佛将整个客栈都已经挣破,寒枭情知这笑声里运用了波音功,恐这神秘诡异的波音功伤了寒鴂和凝嫣郡主二人,便收束真气,聚于丹田,仰面作啸,他清越的啸声与那怪笑声纠结在一处,仿佛激流冲撞着重重礁岩,一时间雪浪崩空,惊涛裂岸,客栈里的灯火为之震灭,荒原上的暮光趁势涌进客栈,方才的满堂昏黄便为一抹血色取而代之,怪笑声戛然而止,寒枭的啸声依旧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寒枭突然出手了,右手的三根手指挥出,三缕劲力汇聚成一道利如长剑速如闪电的劲风径向客栈后墙激射而去,那声音又响起:”这个后生小辈,端的是出手不凡,老身我久不在江湖,却不知道现今江湖上竟然出了如此的少年英雄。“话音未落,那面后墙居然浮出一条伛偻的身影,那条身影如同绘画在墙面上一样,衣袖一拂,便将寒枭发出的劲风荡开,随之仿佛从墙面里脱出来一般,匪夷所思地立在了寒枭三人面前。只见这个老婆婆鹤发鸠头,一身衣衫不今不古,双眼却灿若晨星。寒枭微一躬身,道:”在下兄妹三人途经此处,骚扰了婆婆,还望婆婆海涵。“老婆婆闪动着眸光,仔细打量着寒枭三人,诡秘地一笑,道:”你们三人可不是兄妹,婆婆我估摸着你们一男二女当是私奔闯到了这里。看你们的模样,憔悴的可怜,想必是私奔路上忍饥挨饿,天可怜见,婆婆我最是心善,尤其是对私奔而走的人更是垂怜。婆婆这里虽然荒僻,客栈里到还有些吃喝。“寒枭心知这老婆婆乃是巧言令色,虚以逶迤与他们周旋,以待时机一击得手,却含笑道:“婆婆端的是善解人意,心慈如同我佛,那就有劳婆婆了。”
那老婆婆道:“婆婆这客栈里鲜有人至,现今世道不好,做个小本的买卖,真个是不容易。目下只有你们三个客人光顾,你们随意坐。瞧瞧这两个丫头,好端端的大美人,却奔波的不成样子了,真真是让婆婆心疼死了。快坐快坐,也好歇息歇息。”说罢,果然一步三颤地向客栈的里间屋里走去。寒枭瞧瞧寒鴂,又瞧瞧凝嫣郡主,果然是如老婆婆所说,好端端的美人坯子已经委实不成样子了,不禁哑然失笑,一撩衣襟,坐在一张桌案前。凝嫣郡主与寒鴂对视一眼,俱是面红过耳,却又忍俊不禁。虽然明知犹在龙潭虎穴,生死悬于一线,却因能够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守在一处,倒是有了些其乐怡怡的心境。寒枭见夜色渐浓,引燃火种,将客栈的灯火点上,又是一片昏黄在客栈里似水般浮动。
那老婆婆扭动着腰肢,仿佛是见了人间的美人,有了见猎心喜的心意,也想起了自己韶华时光样子,不由自主地像是个殷勤的少妇般招呼远来的客人。她春风拂柳般提着一壶茶水过来,只不过一见她的老脸,寒枭就忍不住想这哪里是春风拂细柳,分明是东风吹老梅。她倒没有法子看清楚寒枭隐约在心里的笑意,犹如少妇卖弄风情般开口道:“我这里的茶可是上上之品,因为客人是你们,我才拿出来待客。”此时,她居然连婆婆我三个字也修正成了一个我字。寒枭微微起身致谢,道:“多谢你了。”那老婆婆很绝,他也很绝,竟然把尊称的婆婆二字一股脑置于九霄云外,变成了犹如见到了多情的少妇一样直呼的你字,对于寒枭如此用心细密,善知人心,那老婆婆异常的满意,极其的受用。
无论多么高寿的女人,都喜欢一个英俊的少年用情人的口吻与她说话。这无疑是寒枭在今夜的奇遇中学到一招一击得手的绝学。寒鴂斜视着寒枭,若果不是在老婆婆眼睛下一定会笑的花枝乱颤,笑到打跌。凝嫣郡主却没有这般的闲情逸致,神情深沉地注视着老婆婆已经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不经意间,寒枭的目光挪移到凝嫣郡主脸上,这个楚楚动人的小郡主此时在寒枭心里不再是让人垂怜的依人小鸟,而是心思深如沧海的巾帼丈夫。凝嫣郡主觉察了寒枭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幽幽一笑,就垂下了头,眼角的余光却盯着寒枭的手。寒枭的那只手正伸向那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