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寂静的小径上,传来了轻快的脚步之声。
楚瑶裹紧身上的狐裘,和岸芷毫无目的地在午后的雪地上漫步。空气中带着冰雪的纯净,堆积在沟洼里的雪干飒飒的,小风一吹飘飘扬扬,像万点银粉撒在了上面。
在小径的松树下,另外附着了一个影子。衬着白皑皑的大雪,有着说不出的孤寂。
带着三分好奇,楚瑶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冷不防却迎上了一双黑夜一般幽暗深邃的眸子。
“瑶儿……”
他轻唤,深蓝色的袍袖在寒风中翩飞如仙。
心“嗵”地一跳,她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望他:“轩辕澜?”
“是我。”他镇定地微笑,迈步缓缓走近,却在离她一尺之处止步,“真巧……”
她有一些紧张,忙掩饰着启唇而笑:“是啊,真巧……”
轩辕澜专注地望着她,双眸泛出了一层琥珀色,几近透明却又深不见底。
“方才听了你弹唱的相思。”
“是吗?”楚瑶轻咬下唇,双颊有些微微发烫,“见笑了。”
“哪里,唱得真好。”他温和地笑着,蓦地垂下了眼帘,双目中依稀闪过一丝伤痛,“只是,你思念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良久之后,和煦的微笑又展开在他的嘴角:“近来,过得可好?”
楚瑶愣怔了一下,随即含笑点头:“好。”
“是吗?”他的目光流转在她的眉眼之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本性纯良,身处其间,一定要多加小心、懂得保护自己。”
轩辕澜的声音温柔似水,仿若涟漪般地在她心头漾开,她垂下头,用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微红的双眸。
用了很长的时间,她才调理好自己的心绪,微笑着抬起头来道:“你呢,过得可好?”
他并不作答,只是眯起眼,凝视着远方被风拂动的树梢。良久,他方才回过头来牵唇一笑,声音悠远而低柔。
“你还记得凝雪吗?自你离开瑶池山庄后,她便怀了孩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倘若你没有离开,说不定能看到小马的降生……”
她的心一动,霎时之间乱了节拍。
瑶池山庄……
当日她的不辞而别,是为了他不受牵连,她重回深宫,也是确保他不受到伤害。如今,她已经和轩辕澈心灵相依。
然而,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痴人,明知无望,却偏偏还要固执地埋下种子,期望花开?
带着惶惑和无奈,她仓猝地别过头去:“我累了,要回宫了。”
不及看清他的反应,她匆匆地转身,刚跨出一步,腕间却蓦地一暖,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扣住。
回过身、抬起眼,她再次与他对视。只一瞬间,他恬淡自若的面具被霍然撕开,露出了骨子里深邃的痛楚。苍白而略显瘦削的面庞上,深不见底的眼眸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双唇紧抿,带着沉重与不甘……
他攥紧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的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痴望她娇媚俏丽的容颜。
“轩辕澜,你……”她错愕着,一时忘记了推拒。
“让我好好看看你,”耳边,他的呢喃低回如梦呓,“该不会又是梦吧。瑶儿,这是梦吗?”
“不是。”她掉过头,想挣脱开他的手,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搂入怀中。他的胸怀宽广而温暖,带着炙烈的心跳,一阵一阵地鼓荡着她的耳膜。
“本以为可以放下、本以为可以忘却,可是梦醒之时,百转千回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做到……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退让、恨自己的顾虑良多。也许,如果当初抛开心中的重重阻碍,今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听着他的低诉,她心神俱颤、慌乱、无措,感动、心痛、惶恐、无奈……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就在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夫君,是你在说话吗?”
她的心骤然一紧,忙不迭地推开他,后退一步,回头向身后望去。从成排的松树林中缓缓绕出来一个水蓝的身影,裙衫飘摇,身姿苗条。
不久,那人走近了。纤巧削细、面凝鹅脂,水润的唇角带着甜美的微笑——正是轩辕澜的新婚妻子,裕亲王府的王妃李蔓。
“哦?原来悦妃娘娘也在。”李蔓乍见楚瑶,脸上立即浮现出欣喜的光彩,“呵呵,方才娘娘的歌声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啊。”
楚瑶尽力收敛心神,对她报以微笑:“谢谢。”
李蔓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流转到轩辕澜的身上:“夫君,刚才你可是在和娘娘说话?”
轩辕澜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垂下眼眸:“你来做什么?”
李蔓温柔一笑,“天冷,怕你衣衫单薄,急着给你送这个来了。”说着,她伸手将臂上挂着的一领灰色斗蓬搭在了他的肩上,“赶紧披上吧,回头冻着了可糟了……”她一边说,一边转到他跟前来,踮起脚尖试图替他系上斗蓬的带子。
轩辕澜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从她手中接过带子自己系好。
李蔓却丝毫不以为意,温柔地展颜而笑道:“天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轩辕澜抬起眼,深深地望向楚瑶,目光中带着无比的眷恋和不舍。最终,这一丝情绪还是如同夜幕划过的流星一般消逝无踪,留下的只有恍如雪色一般的苍茫辽远。
“我走了。”他叹息着背转身去,顺着幽暗曲折的小道,大踏步地径自离开。
“等等我!”李蔓在身后轻唤,提起了水蓝色衣裙追随轩辕澜而去。
楚瑶呆立原地,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