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连那红衣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绝不应该是个疯子。
我甚至能清晰的回想起她骨骼断裂的声音,回想起她的挣扎她的眼泪。只怪当时年纪小,我根本不懂她在哭什么,又加上在很长的时间内我没有再见过她,无从探询。于是,她成了我心里的一道迷。
孩童年代,忘记一个人本来不需要很久,我原以为这样的时长日久会令我忘记她,她的轮廓也应该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可是没有。
这个女子总是在我的梦中哭泣。她在大雾中落下万丈深渊,风吹得她那鲜血般的红衣猎猎作响。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落至脸测突然变成血色,飘摇进风中,她便在这时睁开双眼看着我微笑。
而我竟然从不觉得这是恶梦,我丝毫不害怕甚至希望梦到她,因为每当梦里她看着我时殷红的薄唇张张合合时,我很想问问她,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我问过所有人,问那位救我的阿姨呢,她还好吗?可是他们总是让我失望,他们说,小璃你放心,我们已经给过她补偿。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补偿是什么。是钱啊,她救了我,我却连道谢的权力都没有,却只是给了她钱吗?她那样的人,会稀罕钱吗?
我说我想去看看她,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然后我发现家中空气便的更加稀薄,父亲和母亲的脸冷若冰霜。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清晨,初秋的晨风微冷。木非比一般时候起的早了很多,进了父母的房间。我等他关上门,便脱了鞋走过去。
“小非,你来了。”
“爸······”我还真没见木非这么扭捏过。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父亲叹了口气,事?什么事?木非又做什么坏事了?
“无论她是什么人,对妹妹来说只是救命恩人不是吗?我不想······”我的呼吸霎时停顿,暗喜,我只和木非提过一次,没想到木非这么仗义。
可在这时,父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不想?你不想什么?你就不想想你叔叔吗?你就不想想你妹妹小时候吃了多少苦?那是你亲眼看见的。什么救命恩人?!那就是个杀人犯。无论她做多少好事,木家都不会原谅她。”可能是因为语速太快,父亲发出剧烈的咳嗽。
后面他们说什么,我无意再听。我赤脚走回房间,冰冷的触感从脚心传至全身。救了我的善人是哥哥口中的疯子,又突然间变成父亲口中的“杀人犯”,我不能接受。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段红衣”究竟代表什么?她和叔叔,和我们家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我终于放弃,不敢再提那个红衣女人。就这样,她成就了我心中的第一道伤口,细细密密,如同蚁噬。但是我发誓,就算寻遍所有地方,我也要找到她,无论她是谁,我只知道我亏欠她。
当天晚上,我郁闷至极,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当初木非挨打的地方。根据记忆,那应该是黎夕的家。
昏黄的灯光照亮院子里的一个葡萄架,本来以为那是这个小院唯一的植物。可是再仔细环顾这小小的院落,我发现这里还有一块三平米的小菜圃。
菜圃里,长满了旺盛的、杂草。那些杂草在这夏末依旧长势极盛,昏暗的灯光透过苍翠而荒芜的草色映在一旁空空荡荡的鱼缸,形容诡异而曼妙,如同魅影。
我在这时候联想到木非用来吓我的鬼故事。木非说那故事时也在晚上,但当时好歹有人在场,又加上看着奶奶拿着扫帚追着木非好几圈,心情极度开怀,也不觉得害怕。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木非喜欢挑在晚上讲故事,果真是求气氛啊。我暗暗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往远处看。
这样的一阵夏末秋初的风竟然让我感到这么凉飕飕的,也在这时候,我的余光看到惨白惨白的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飘飘摇摇的朝我落了下来。我心想着难不成是木非说的,鬼?
妈呀!我捂着脸惊叫一声,紧紧抱住葡萄架子。
我说鬼大人啊,您要找别找我啊,我就是一个路过的,路过您懂不懂啊?您要是好吓人好打架,您就该找木非那兔崽子吧。他是我哥,对我特别好的一乡霸级人物啊,您欺负我一个小人物有什么成就感啊?再说了,您要是欺负了我,就算您是鬼他也不会放过您的啊!
正当我害怕到一定份上的时候,一声咳嗽声窜进我的耳朵里,估计是在示意我什么,我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见似乎是个人,就索性把眼睛全部睁开了。
黎夕穿着一套黄色的小熊睡衣,很是可爱。他见我盯着他的睡衣看,竟然开始不好意思。他重重的咳了一声,“麻烦你让一下,我捡个东西。”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我踩在了一张惨白惨白的东西上,估计就是刚才把我吓了个半死的那玩意儿。我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张画,画里是满院的盛放的蔷薇,蔷薇下站着一个小姑娘,很是恬静美丽。
我忍不住惊叹,“好漂亮,这是谁?你妹妹吗?”
黎夕漂亮的眉毛轻轻一皱,没有介意我的自来熟,“咦?你没见过安妮。”他最后用了肯定句。
安妮?好像听木非提过,但确实记得不大清楚了。
“哦~,安妮啊,我知道,是安捷的妹妹嘛,不是你妹妹。”我讪笑。
黎夕露出更加惊异的目光,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你见着安捷大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回来了吗?”
我还是呵呵、呵呵的讪笑,“没、没有,听我哥提过一两句来着。”
“你这么想他,很久没见了吗?”
他没有再回答,拿过画便默默回去了,一副很伤感的摸样,这种伤感,我似乎在木非眼中看到过,但也是稍纵即逝。人以群分,也许正因如此,这样孤僻的两位少年,才能成为朋友,不再继续一个人孤独的旅程吧。
庭院忽然充溢起光亮,是黎夕打开了所有的灯。默默不语的,打开所有的灯,我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似乎这些光亮,也沉默地照进了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