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有一方印,上刻“真宰上诉”四字,这四个字源自一句中国古诗词,“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
徐悲鸿用此诗句来形容一张画画得元气淋漓,还没有干透未及装裱之时,人们就已经被它感动了,仿佛画家把对人类、对自然的热爱,以及一份对美的深刻理解,都表达到了几近完美的程度,让老天爷都要为你美好的创作,精彩的诠释而感动得掉眼泪。这就是徐悲鸿所追寻的艺术的最高标准。画自然界万物就要画出它的美来,画人物就要画出人的喜怒哀乐,并且把这份情感灌注其中,以至于能够感动上天。
因此,如果徐悲鸿作品中盖了“真宰上诉”这方印,就是他的得意之作,起码他认为自己做到这一点。而徐悲鸿的法国恩师达仰。布弗莱,也曾跟他讲过,“人必须要有吃苦的习惯,只有你吃尽了苦,你才能具有这种替人类表达情感,感动上天的能力。”所以他认为画画的人是应该能吃苦的人,只有能够经历苦境,艺术才能伟大,才能创作出真正的美好的作品。这种苦境似乎伴随着徐悲鸿一生。早在童年少年时代,他就曾以“江南贫侠”自居,还刻成一方印章。如今,到了异国他乡,依然饥一顿饱一顿,经济上始终捉襟见肘。贫穷,他是不怕的,但物质的极度匮乏却常常将他和蒋碧微逼到十分狼狈的境地。
为了节省开支,徐悲鸿与蒋碧微在巴黎租住的大多是那种老城区司空见惯的小阁楼。有一次,巴黎突降冰雹。而他们所住的顶楼,为了有充分的光线,屋顶镶嵌有天窗。一场冰雹砸碎了天窗不说,还让画室里一片狼藉。按照与房东的协议,房屋如遭天灾人祸而至损坏,必须由租户出钱修缮。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他们几乎损失了两个月的伙食费。
幸好,这个时候遇到贵人相助。中国驻法巴黎总领事赵颂南先生闻讯赶来,一进门就说:“我听说你们这一带冰雹成灾,恐怕受到什么损失,特地赶来探望一下。”这位旅居法国的江苏同乡,十分爱好艺术,喜欢收藏佳作,又倡导年轻人应心无旁骛专心学习。要不是他慷慨解囊,当即拿出钱来,徐悲鸿夫妇面对突如其来的经济损失只能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若干年后,徐悲鸿在画界崭露头角,为了表达对雪中送炭的恩人的感激之情,特地为赵颂南的夫人画了一幅肖像。
这幅题名为《赵夫人像》的画作已然显示出徐悲鸿的油画作品从研习走向了成熟。以留洋苦学所成回报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恩人,徐悲鸿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着色,无不倾注着真诚的感情。
在海外求学更大的窘迫不仅仅是生活费,还有生病时的煎熬。
如今,在位于北京新街口的徐悲鸿纪念馆内,收藏了不少大师留法求学时期的素描作品。可是,人们也许没有注意到,就在一幅笔力遒劲,笔法精细的素描作品上,却有一行这样的小字:“人览吾画,焉知吾之为此,乃痛不可支也。”
这要从1921年春说起。那年,巴黎举办规模盛大的全国美展,徐悲鸿到位于香榭丽舍大街旁的大皇宫参加了当年的美展开幕式。自1900年作为巴黎世博会的主场地之后,大皇宫一直是专供展览的地方,占地面积非常大,绕行一周不知要走多少路。而徐悲鸿在荟萃法国当代许多名家名作的展厅流连忘返,一整天竟然滴水未进。当他走出会场的时候,春寒料峭的巴黎又飘起了雨雪,只穿一件单薄上衣的徐悲鸿空腹遇风邪,寒气侵袭胃肠,突然间腹痛如绞。自此,他患上了终身不愈的肠痉挛症,常常发作,尤其在作画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他那个时期的素描作品中看到“痛不可支”字样的原因。大皇宫的全国美展是法国一年一度重要的艺术盛会,这样一座艺术的圣殿,令多少画家渴望让自己的作品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徐悲鸿也同样怀有这一美好愿望,并为之努力奋斗。他付出了时间、精力、心血乃至健康的巨大代价。皇天不负苦心人,仅仅两年后,徐悲鸿的油画作品《老妇》入选了法国全国美展,在巴黎大皇宫展出。
深陷的眼窝,唇边的皱纹,面容姿态中浸润着历经岁月沧桑后的宁静,这幅作品深深地打动了评委和观众。更让欧洲人感到惊奇的是,徐悲鸿用娴熟的西方绘画技法描摹出欧洲老妇的神韵,而他竟然是一位并无西方文化背景的中国画家。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宿命与巧合。
《老妇》这幅作品其实是徐悲鸿在德国创作的。
1921年夏天,就在徐悲鸿病情加重之时,由于国内政局动荡,政府中断给予留学生官费。当时,一战后的德国通货膨胀,马克贬值,同样数目的法郎,在德国可增值数倍。于是,徐悲鸿和蒋碧微为充分利用有限的留学经费,趁放暑假之机前往德国游学。没想到,国内直奉战争爆发,北平政局变化无常,所有留学生的官费突然全部停发。原本打算在柏林游历三个月便回的徐悲鸿和蒋碧微被迫滞留德国。幸而他们得到当时中国驻德公使一等秘书张允恺先生热情的接待与关照,才得以在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安顿下来。
在德国等待留学官费的徐悲鸿与蒋碧微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21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