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令狐绹在面对这干神策军士时，早已有了“神策军至此，圣人只怕失策”的想法，可是听着这干军士肆无忌惮的说在中书省内杀相公之事，还是忍不住大惊失色。
“你……”相国子弟的生涯让令狐绹养成了强大的自制力，虽然惊愤不已，但令狐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激怒这些明显已然杀红了眼的军士们。
“让开！”
待制院其余地方已经被这帮虎狼之士搜了个底朝天，唯一一个死角便只剩了这间静室，那领头的什长斜睨着令狐绹，眼前人虽然只身着青袍，但气势着实有些怵人。
怕他个鸟！
什长紧了紧手中长枪，那些绯衣官儿还不是任由他一枪一个捅个对穿，青衣又算得什么，气势又算得什么。现在的大明宫，现在的长安城，可不是靠衣服颜色说话的时候了，谁的枪杆子最硬，谁的刀最快，谁说的话就最有效力。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压抑着怒火的令狐绹甚至觉着自己说的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家父身有不适，在此休憩，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尽心守护，不容人打扰。尔等想要进去，还得先过我这一关！”
“逑！”
重重一口唾沫啐到地上，那什长晃了晃枪尖，见面前这人兀自昂然而立，欲将手中长枪捅出去时，却不知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反手用枪身重重一扫，直扫得令狐绹一个踉跄：“弟兄们，跟老子进去搜！”
“慢！”
长枪被人拽住，那什长横眼看过去时，却发现方才被自己扫到一边的令狐绹竟然顽强的又扑了过来：“此乃家父休憩之所，我若不死，便不能让你入内打扰……”
“你！找死！”
明晃晃的障刀终究没有砍下来，自然的，令狐绹的“找死”，也没有成功，打破静室前局面的，却是个紫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
“令狐拾遗在这呢。”来人正是任神策右军中尉的鱼弘志，他带着人进了待制院，见这厢令狐绹与军士正在对峙，便行了过来，先与令狐绹打了个招呼，又转脸寻着那干军士骂了起来。
“你们这帮不长眼的，如何敢来侵扰令狐仆射休息，还不速速与我滚开！”
神策右军中尉说话自然相当有效力，方才还强横霸道的军士在鱼弘志面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得一声滚字，立刻便拖枪拽刀跑开，有些甚至连不知从何处劫掠而来的财物都忘记拿了。
“见过鱼中尉。”
那什长重重一棍打在令狐绹左肩上，方才情势紧张还没察觉到什么，此时松了一口气后，阵阵的疼痛便袭将上来，甚至连着抬手行礼，都有些困难。
鱼弘志是令狐楚有些好感的，不然方才含元殿前，他也不会在李昂面前替令狐楚说好话。此时前来，也是发觉自己纵兵肆掠太过，四个丞相杀了一半逃了一半，其余御史台，中书省，尚书省诸般官员从吏，也被杀红了眼的兵士杀了不少，图书典籍毁坏众多。
现在参与政变的一干人死的死，逃的逃，大明宫内已然全数在他麾下神策军的控制之中，是到了寻人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于是，在含元殿前突然晕倒，肯定与这场政变无关的令狐楚，成为了鱼弘志的第一人选。
”呵呵呵，小子们不懂事，惊扰令尊休息了。“鱼弘志打了个哈哈，摆出一副和煦面孔，只是这般面孔之下，一袭紫袍之上却是血迹斑斑，两相对比，则故意装出来的和煦反而更令人心底生寒。
“鱼中尉有心。”
令狐绹尚未回答，背后静室的门却开了，令狐楚柱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竹杖，出现在静室门前：“老夫睡上一觉已然好得多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从含元殿来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
“方才有些乱贼犯上作乱，惊扰到仆射了，不过好在某麾下儿郎勇猛，已然将那些乱贼全数歼灭。“鱼弘志笑得极是凶煞：“陛下亦安然无恙，不过有些衙门被那些乱贼进去捣乱，有些不成样子。仆射竟然好多了，还是要出来主持下局面。”
鱼弘志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情形却是要残酷上千百倍。但他既然这般说下，其余人便是心中再是愤懑，也不能如何了。
令狐楚面上神色不变，点头道：“老夫深受先帝隆恩，此事自然当仁不让。”说着又唤侍立在身侧的令狐绹：“八郎过来扶一扶为父。”
“诺！”
“某平日果然没有看错仆射。”鱼弘志见令狐楚一口答应，心中亦相当畅意：“圣人受惊，已然回后宫休憩，仆射是在这待制院中，还是往中书省去。”
“自然是去中书省，只是有赖鱼中尉拨些兵卒随行。”令狐楚不待鱼弘志开口，便主动要求鱼弘志拨人在他身边，一来是安鱼弘志之心，二来先下还在乱中，若无兵卒随行，只怕还真有些危险。
“这个自然。”
面对如此上道的令狐楚，鱼弘志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便拨了五十人听候令狐楚差遣，甚至还弄了个肩舆过来。令狐楚也不跟他客气，只是在上肩舆的时候唤了一声八郎随行，又扭头问向鱼弘志：“老夫尚有些不适，命吾儿随行侍奉，圣人面前，还望鱼中尉代为奏报。”
如今这李昂还有什么权利来听奏报，令狐楚这一句，也不过在鱼弘志这里备个底，要护住自己儿子罢了。鱼弘志自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令狐楚过不去，还顺带送了个人情：“仆射家七郎在乌台留守，少时某派人送七郎来在仆射面前侍奉，以免八郎太过辛苦。”
“多谢了。”令狐楚面上无喜无怒，淡淡道了一声谢，便在一干兵士的簇拥下出了待制院，一路往中书内省而去。
待制院因着有令狐楚在此，引得鱼弘志前来，诸般翰林学士舍人并未曾吃太大的亏，至少是没有死人的。
可是一出了待制院，宫墙夹道，诸般衙署，种种惨状，历历在目，令狐绹紧随父亲乘坐的肩舆，双目却忍不住望向道旁的血迹尸体，强自紧咬压根。
“八郎啊……”坐在肩舆上的令狐楚忽然叹了口气：“眼前这般模样，正是……”
“现在的大明宫，只怕已然是天街踏尽公卿骨了！”
终南山中涂山寺里，陆晖望着颓然坐在禅床上的李训，亦是悠悠一声长叹，低低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