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霍霍,景据的亲卫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横劈竖砍,气势惊人。
陆晖除了手中那把短匕,身无旁物,即便是障刀在身,他也不是这干军士的对手,更罔论现在这种情形。好在是在树林之中,有树木遮挡,不适合那名亲卫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大开大合的战斗方式,连滚带爬辗转腾挪,虽然是气喘吁吁,但好歹一时也保得住性命。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陆晖有个特质,越是遇到危险时,脑内却越是清明,甚至能有多余的空隙去思考一些并非当前之急的事情。
景据确实不会把他杀了,顶天也只会如他方才所言,打断他一条腿,以示惩戒。
换做一般心思深重,或者心有挂念之人,或许会忍下这一时之气。
但是陆晖不会。
经历死亡,便已让他不再畏惧死亡。
重活一世,岂能畏首畏尾。
所以他选择了出手,即使现在即将面临的危险是死亡。
“砰”
手臂粗细的小树被那兵士一刀砍成两段,但是要够上已经饶到另一棵红梅之后的陆晖,却是不能够。
“呼呼……”
高强度的劈砍让那亲卫一时也有些体力不支,以刀柱地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后,回头大叫:“押衙怎么样了,你快来,咱们先把这小竖砍了,再送押衙去裹伤。”
一对一尚且逃得狼狈,二对一……
陆晖只能苦笑表示万幸这两位还没想起外面还有好几个在把风呢。
当然,他不会躲在原地等着人来砍,只得拼了命的往另一方向跑去,只要见到了人,见到了护卫军士,这一趟生死线,便就算趟过去了。
“狗竖子拿命来。”
陆晖跑,后面的自然便是追了。追追逃逃几步,眼见便要被这两人追上,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却从一侧响起:“兀那贼子,竟敢在杏园之中,砍杀今科状头,与某拿命来。”
同样的是拿命来,之前入陆晖耳中的是催命符,而今入陆晖耳中的,却是玉旨纶音,救命的来了。
来人虽然当初也拿障刀横到他的脖子上过,可是如今出来,却真是救命的来了。
横地里杀出的这一位是李清和的侍卫韦源韦十八,他是以武荫出身的世家子弟,战阵之上或许不得用,但是在单打独斗中对付这两个军士,却还是绰绰有余。
在韦源解决掉那两人之后,负责护卫的金吾卫也在陆礼的引导下到达,将在林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另两镇的进奏官一并押下,而后……
而后换了一声干净衣物,身上伤口被裹好的陆晖,在等待了半个时辰后,被带到了李昂的面前。
虽然现在李昂已经被宦官们半软禁,但是对上这种涉及河北,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仇士良等人并不介意将李昂搬出来做神主牌位,甚至让他下点决断——只要不妨碍他们的利益就成。
“魏博进奏官景据欲加害状头陆晖,为其反伤?”
作为见证人,陆礼和韦源先被带到了李昂的面前,各自陈述了一番。他们面对的,不仅有天子李昂,还有今日伴驾的神策右军中尉鱼弘志,并同政事堂相公们,在李昂的右手边,还坐着永嘉长公主李清和,并同几位亲王。
景据之前的行为,有一大票进奏官做证,因此也没什么好分辨的,唯一让李昂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景据作为魏博进奏官,会对刻意针对陆晖这个刚刚取得出身,连做官都还没有资格的新科状头。
“臣禀陛下,此事当与陆状头过堂时所言相关。”
李昂的疑问,在李石这里得到了解答。将那日政事堂前陆晖所叙一一陈述之后,李石的声音有些沉重:“陆状头之志向,堪称表率。臣也曾担心此言语泄露出去,会为他河北之行平添阻隔,因此吩咐下去,此事不得外传,亦未曾禀于陛下,不想……”
李石为人公正,朝中素有公断,李昂也对这位危难时受命主持朝政的宗室相当有好感,并不多想,只怒道:“彻查,彻查是何等人与河北私通消息。”
与河北私通消息的还少么?只要有钱,进士团都可以去礼部买名单,更何况握有巨资的河北进奏院。
朝廷规制,吏目除少数积年老吏外,并不给俸,就算侥幸成了官,流外官官俸打折,浊官官俸打折,只有清贵官才那得到那一月十几到三百贯不等的全额俸禄并同职田配给,你叫他们如何不去自寻活路。
别的不说,吏部给告身必收的绫轴胶漆钱,是吏部真的出不起那一点点绢轴么?还不是因为公廨本钱实在不够,想出来的给在吏部干活,没有官身的人们增加收入的一点活命钱。
这些阴私东西,身为天子,而且还相当年轻的李昂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但身为计相的李石,还有官居右仆射的郑覃,还有一干紫衣高官们,却是哪有不知道的。李昂这般气势汹汹,老臣们却是在私下齐齐摇头。
“陛下。”郑覃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处置此事,三镇进奏官与陆晖如何发落。”
“胆子这么大,正好杀了,祭祭神策军的旗。”鱼弘志性子直爽暴烈,方才喝酒喝得正高兴,却被这事打扰了,说话间便带了杀气,反正河北的官员朝廷杀得多,朝廷的官员河北杀得更多,一笔烂账已经算不清了。
“至于那个陆状头。”鱼弘志斜眼瞥着李清和,又想起那日在皇城贡院外,被李清和下面子的事情,便决定把陆晖一并捋了,也消消自己心头一口闷气:“既然是他惹出的事,便不许他再入仕便是。”
鱼弘志前个建议一出,一干老臣还只是眉头轻皱,几个知进奏的杀了便也杀了,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给河北一个交代便是,可是陆晖这么一个新科状头,却是一句话不许他再入仕……
即便是郑覃,也对鱼弘志这个意见生出了反感之心。
听着鱼弘志的意见,李昂却是想起了那日鱼弘志所禀,道是光王李枕与永嘉长公主李清和去皇城向以这陆晖为首的士子敬酒,又说李清和与这陆晖往来过密。他对李清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姑素有好感,便是与自己同岁的光王李枕,也有醉酒之于戏呼光叔的经历。因此面色变幻,一时难以决断。
“陛下,臣以为如今事虽已明,但状头陆晖尚未召见问过话,陛下何不召见之后,再行决断。”
坐在右手第三位的长须紫袍老者悠然道,这一老者不是别人,自是对陆晖颇为赏识的尚书左仆射令狐楚。